年轻男子睁开眼,眸中一闪而过惑色:“大王。”
“你醒了。”
晋王收回手,语调冷淡,“寡人夜里出来,正逢大雪,无处歇脚,路过你这处院子,只是顺道进来坐一会。”
“嗯。”
少年就低低回了这一声,没再开口。
这态度平平叫晋王觉得,反成了自己非要来见他不可。
晋王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扫视这一间大殿,殿内陈设简朴,处处透着冰冷,无一点生气。
晋王拢紧身上狐裘:“屋内冷如冰窖,怎不点火盆?”
“大王忘了,您叫医工不许给我上药,也不许宫人送炭火来。”
晋王经他一提醒,想起自己气急之下的确下过这一命令。
“寡人叫你不许点炭火,你记得一清二楚,叫你不许与楚公主在一起,你怎么偏就不听?”
祁宴不语。
晋王冷冷一笑:“还和寡人犟,真不知你这脾气学了谁。”
祁宴道:“臣性情继承父母,自然也是承袭于祖辈。”
他说得面色坦然,晋王倒被堵得说不上话来。
晋王道:“今日是你母亲的忌日,你可知晓?”
两三刻的沉默,祁宴道:“臣未曾忘记过,早些时候已经给她烧过纸。”
晋王眼中坚冰似的神色渐渐消融,他哑着声音道:“祁宴,你对你母亲可还有印象?”
祁宴道:“有的。阿娘去世的早,但臣这么多年还记得阿娘的音容笑貌,记得阿娘极爱花钿。”
在他三四岁的记忆里,阿娘身影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下,坐在梳妆镜前,长裙柔媚地贴顺着地面,自己捧着脸趴在阿娘的膝上,父亲为她贴上花钿,那些珠宝华簪折射出明灭的光亮,与融融金光点落在她眼里,她笑靥温柔,这是祁宴为数不多的的印象,埋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祁宴轻声道:“在瑕城封地,我时常会去阿娘屋子,看到那些从未变过的摆设,便感觉她好像仍陪在我身边。”
晋王眸光微荡,声音渺渺如烟:“是,她是爱花钿,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寡人给她的嫁妆都是各类首饰。”
思量起往事,浓烈的感情便如潮水涌来,晋王抽出思绪,看向面前人:“寡人问你,你可知罪?”
少年缓缓抬起头。
说了这么久,晋王愿意看在女儿的面上,给祁宴一次机会,只要祁宴肯低头。
祁宴声音平静:“臣何罪之有?臣倾慕女儿家,愿与她结为眷侣,此情出于本心,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就算大王逼臣认罪,可大王知晓我心中的答案。”
“你若当真是不知悔改,那寡人便按照律令治你的罪。”
祁宴起身:“臣甘愿受罚。”
晋王气得说不上话来,看着面前执拗的少年,也早就预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他叹息道:“在见到你前,寡人也曾想过姬琴的孩子会是何样,你当真与她一样不知悔改,不撞南墙心不改。”
晋王起身欲走,目光落在他枕边,“你养伤时还在看兵书?”
“是,臣既为将领,便不能有一日废止学习。从前大大小小无数战役,皆能为我所学,”
晋王神色复杂,转身离开大殿。
一出大殿,洪硕立马上来为他撑起雨伞。
雪珠打在伞面上,晋王突然停下,望着浓墨般的天穹,“朝臣都在劝寡人立储君,可朝中根本无储君可立。若祁宴是寡人之孙,那该多好。”
洪硕听得脚步一顿:“大王……祁将军乃是您外孙啊。”
“是,若是将其过继到寡人名下呢?”
晋王道。
洪硕握着伞的手柄发软:“大王这如何能行?古往至今从未有过外嫁女子之子即位的先例。”
这涉及到储君的册立须得万分谨慎,一旦起了争议,那便遗下无穷的后患。
洪硕知晋王随口一提,绝无可能传位于祁宴,可听到这话心惊肉跳。
“储君难立啊。”
晋王叹道,“寡人膝下这些孙子各有各的不足,长孙狂妄,目中无人,次孙平庸,目光短浅,再有几人都是碌碌无为之辈,唯有姬渊姬沃稍微出挑。”
晋王与洪硕缓慢地往前走着,问道:“你以为王孙中谁最合适储君之位?”
“奴婢不敢妄议朝政。”
晋王道:“姬沃只可当守成之君,耕耘树艺,关心民生,若是太平之世,必能有一番作为,可如今是乱世,乱世需要狠厉之君,其性格软弱,难以服下,姬渊行事更是稳妥,也懂谋略御下之道,可其专营朝堂谋术,并非放眼天下之君,也不如姬沃知民间疾苦,此二人相比祁宴,都实在差太多。”
“只是他到底并非寡人的孙子,若是孙子那就省心多了。”
晋王长吁出一口气。
他回过头,望向身后落后几丈远的宫人,宫人手中所捧的盔甲,已沾满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