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之天层云累叠,此方之地震颤哀鸣,此方之人绝处逢生。
远处,敲钟人站在钟楼上惊愕,商贾坐在码头船舷处疑惑,儿童蹲在滑梯旁茫然。
更多人原地驻足,遥望那座屹立在城中的辉煌巨兽低下沉重头颅,折断坚硬脊梁,脱去铁甲外壳,化为一片尘霾遍地的废墟,落回繁华大地。
冷风灌入肺部,洗刷郁结不知多久的血腥味与灰尘气,阳光从云层缝隙漏至地面,照亮一片片灰扑扑的废墟,光斑灼烫,令人不敢直视。
邮差站在一处断裂墙垣旁,脱力地靠坐在一侧,后知后觉感到右手臂疼痛,低头看去,才现出了血。
他垂下眼帘,风从他耳畔幽幽擦过,脚步声向他围拢过来,他抬头,神态各异的殉道者们聚集在他跟前,欲言又止。
邮差仔细看着他们的脸,有几个熟面孔不在了,有的在逃亡过程中拉了他一把,还有的与他一同破译闸门,还有……
有多少人活下来了?
从他们披上旗帜,义无反顾走上这条路开始,有多少人丧生在无谓的斗争中了?几千?几万?还能数清吗?还能偿还得了吗?
邮差疲惫地阖眼,手肘搭在膝上下垂,他面前的人没走,只静静等着他。
风让出这片寂静压抑的空间,不忍打扰伤痕累累的罪人,过了一会,殉道者们齐齐转头,无人说话,但气息均重了些。
邮差敏锐觉气氛的变化,他抬起头,沿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溪崖正恭敬地站在执政官身边,俨然一副下属的姿态,低声说着什么。
“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执政官的卧底。”
邮差解释道。
殉道者们浑身俱是一僵,回头又注视着他,眼里不快异常明显。
邮差迎着他们的不甘,读懂了‘我们组织都快漏成筛子了真的还有救吗’的眼神。
“你要离开这里吗?”
戴着黑面巾的成员问邮差,语气不算太好。
“我会留在这里,依我所言,赎罪。”
邮差仰头靠在残垣斑驳的墙面,墙上弹孔密集,提醒众人此前这里生了怎样残酷的激战。
“我们会留下监督你,这是先前共同表决得出的决定,你没有反对的余地。”
黑面巾僵着脸,道。
邮差一怔,品了几番,突然轻笑,这笑如春雪初霁,扫清眉间阴霾。
“殉道者看似庞大,内里却是一棵蛀空了的朽木,前途未卜,随时有被清算的可能。
但如果现在离开,没人知道你们出身何处。我可以为你们更换崭新身份,也可以帮你们找到更光明的前途,即便如此,你们还打算陪我吗?”
邮差注视着众人。
他的眼神清醒直白,直直剖进众人心里,令他们不算坚定的意念又有动摇。
“是监督你。”
有人骂骂咧咧纠正他。
“三众臣只剩我,说不定哪天我也学他们卷款跑路,你们可就找不到人了。”
邮差眨眨眼。
“我们可以二十四小时派人盯梢你。”
另一人坚定道。
“……那倒也不必。”
邮差默默黄豆流汗。
没人再说话,只有风掠过废墟,奔向一望无际的城市和田野。
云层堆叠掩映,薄处泛着琥珀色,露出一线天色,阳光柔和而明媚。
除了一开始溪崖很没眼力见地过来又被傅闻安打走后,再无人踏入这片宁静惬意的废墟。
谢敏坐在台阶,散漫无状地伏在断裂的白玉柱上,视线随着傅闻安转。
身为伤员不老老实实躺在担架上,偏偏要跑到角落晒太阳,在黑枭劝阻未果后,傅闻安索性把他放在这里。
像主人进市时乖乖坐在门口的小狗,明亮眼睛黏在主人身上,片刻不离。
战争还未结束,前线开赴而来的大军仍需要指挥官的决断,傅闻安穿梭在废墟中,情报人员疾行奔走,守卫在外层警戒,医疗人员提着医药箱来回忙碌,到处都是连串人影。
相比之下,谢敏可算是清闲。
他下巴抵在微凉玉台,侧脸枕着手背,湿漉漉的长贴着面额,勾着领子、后背,柔顺地搭在肩膀上。他像一只晒过太阳后懒洋洋的猫,呼吸很轻,几乎与背后的断壁残垣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