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是美的。
顾时安这样想,难怪连靖穆王殿下那样的人物都难逃美人劫,她美得那么惊心动魄,看得人心慌。
他忙把视线移开。
姜姮那厢已收整妥当,将衣物存放在刚腾出来的楠木箱子里,弯身坐在横榻上,环视四周,显得十分满意。
她笑吟吟起身,冲邵郎中和孙娘子鞠了一礼,满怀感激道:“谢谢你们,若能安然躲过去这一劫,我定然会报答你们的。”
邵郎中一张敦厚圆脸上扑来和善的笑,连摆手:“娘子客气,客气,您既是顾县令的朋友,那都是应当的。”
孙娘子也笑着说:“咱们县令可从来没为女人的事求过人,也算头一遭,求到我们这里,我们可与有荣焉呢。”
她是个聪明细腻的内宅妇人,早看出顾县令对这漂亮的小娘子不一般。
姜姮抬眸看向顾时安,正与他的目光相撞,顾时安立刻移开,蜷手抵在唇下轻咳嗽了一声,道:“天已经晚了,我该回去了,明日还有公务要办。”
若无意外,靖穆王还得召他去西郊别馆,在那样城府深的主子面前伺候,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邵郎中和孙娘子便不再赘言,前头开路,领顾时安出地窖。
地窖是前窄后宽的格局,走出去一段,便是窄窄通连地上的甬道。
顾时安心底有些异样的黏糊,没忍住回头看了姜姮一眼。
见她蜷起腿抱膝坐在横榻上,只有一盏灯烛照明,微弱明暗交错的光落在她的脸,将秀容映衬得朦胧,像一缕烟凝聚起的魅影,好像随时会消散于尘。
他莫名有些不安,勉强安慰自己,她躲在这里,不离开襄邑,等靖穆王走了,她就可以重回保育院了,他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协力照顾那些孩子。
到时候他会给她加些工钱,加到三两,哦不,五两。
她就是个侍女,靖穆王不会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再多些时日迟迟找不到她,他就会把她抛之脑后,再去寻宠了。
一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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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姮在地窖里生活得很快乐。
孙娘子给她寻了些时兴的话本游记,让她消磨时光排遣寂寞。
这位小娘子不光生得貌美,且颇灵动聪颖,因身在医馆,有些便利,会自己学着制胭脂制香粉,她送给姜姮用的那一套东西里头有大半就是她自己制的。
姜姮从前在王府时洽会制香,孙娘子的那套器具正好她也用的,若缺了什么材料是医馆里没有,孙娘子就出去买。
她是个女人家,出去买些花儿蜜儿的,根本没有人会生疑。
姜姮时常用一整天的时间将干花炒焙蒸煮后研墨成细细的粉末,再熬蜜,混合后调匀,放入模具里等着凝固成形,再用烧香器试验。
她想做自己最拿手的杜若敕贡,可缺了几味名贵的底香,只能退而求其次改做金磾香。
孙娘子闲时会来和她一起钻研,还会带给她一些外面的消息。
腊月底,城中气氛逐渐胶着,据传崔太后和荣安帝屡屡派信使前来襄邑请靖穆王回京,皆被婉拒。
年关将至,局势依旧未见明朗,还未等到哪一方沉不住气有所动作,先得到了丧耗。
靖穆王的母亲许太夫人病逝。
她原本就恶疾缠身,先前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经长途跋涉车马劳累后,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孙娘子坐在桌边打着络子,一双眸子莹光熠熠,跟姜姮说她打探来的消息:“城内全拉起了丧幡,那些达官显贵也都穿起了孝衣,瓦舍酒肆也都不让开了,说要停业一个月。我回来的时候听街尾有人在议论什么‘逾制’,朝吟,你像是有些见识的,那是什么意思啊?”
姜姮自听到许太夫人的丧讯就在出神,被孙娘子轻搡了几下才反应过来,道:“就是这丧事办得太过隆重,逾越了该有的规制。”
按照许太夫人的品阶,远远达不到要令满城缟素、禁乐禁市的资格。
她印象里梁潇对这个生母并没有多深的感情,甚至平日里说话连好颜色都少有,他们一个喜欢摆阔作妖,一个乏有耐心,聚在一起不是横眉竖眼就是剑拔弩张。
姜姮对她更没什么感情。
只是耳听一个曾经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人死了,难掩唏嘘罢了。
孙娘子听得懵懂,半知半解地点头,道:“他们都说靖穆王心狠手辣,不是好人,可我觉得能拿出这阵势给亡母办丧仪的,起码是有孝心的人,一个有孝心的人总归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吧。”
姜姮唇角上勾,弯出讥诮的弧度。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梁潇也会给她大办丧仪的,而且没准办得比许太夫人的更隆重,因为从前夜半时分,他时常拥着她说:姮姮,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
听听,最爱,她可是排在许太夫人上边的。
梁潇就是这样的人,永远执拗于自己得不到或者永远失去的东西,自筑迷阵,把自己困在里边,使劲儿地钻牛角尖,逐渐变得偏执疯癫,顺便也把身边人逼疯。
姜姮暗自调侃,不愿意与孙娘子谈乱这个人,转开话题,说些琐事。
孙娘子已十分信任她,把她当做闺中密友,向她吐露幽秘心事。
原来这些日子随靖穆王前来襄邑的左谏议大夫晋云时常遣人来医馆请邵郎中去他府上,给他的老母亲诊脉侍疾,开始时是邵郎中挂着药箱亲自上门,后来老夫人身体渐好,便是晋云遣家中小厮来取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