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代一咬牙: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岗;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字句粗俗了些,却蕴含哲理。渴来饮,饥时眠,若得无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光。林代且抱着枕头睡一大觉,明日的忧烦明日再去承担!
邱嬷嬷进来,低声通禀:“有个丫头来。说四姑娘遣她来送礼物的。”
这时候,外头的门其实已经上锁钥了。谢府的规矩,比韩府来只会更大。到了点儿,内外断绝,除非有上头的特许,否则绝对无法走动。
里院之间的来往,却没有那么严格了。毕竟那么多亭、台、、院,也不能到处都上锁的。无非各条要紧路上都有婆子巡逻把关,若见可疑人等,立加盘诘而已。各院落则自己在睡前都要检查一遍,小心火烛。确定没事儿了、本院的值夜人也留好了,其他人才可以去睡。
因了这么严格的制度,谢府这么多年,没有出过一件盗案、一桩丑闻。谢老太太深以自豪。
这制度主要是防盗贼、防水火,不防着自己人正常交往。三更多天,说早不早,若说过节时,则也不晚。端午、重阳,少爷小姐们四更天还在取乐,遣丫头小厮们这里那里取个这个、拿个那个,也平常得很。
今儿不过节,却是林家小姐过来的第一日。韩府开了家宴为她接风,真真儿已是极家常的宴席,碗筷桌椅的收拾,却也要到半夜去。谢府规矩大,这些东西,当场用当场毕,绝不能随便一堆丢在那儿,关了厅门,睡到第二天再理。明珠和碧玉两个大丫头,嘱各房管事一一领着签子点着东西数目,全部整理毕,看三星在天,银汉耿耿。厅间俱已清净如常。所有用过的家伙都已经被各管事依册领回去。是否明日才将用具清洗干净、放进橱柜里?这却不必强求。总之厅间干净了,东西都领回去了,帐册清楚了。今日事就算了结了。明珠和碧玉把臂回去,到一个路口,明珠道:“你选哪边?”
碧玉睨了明珠一眼。明珠还当她没理解,说得更清楚些:“我跟你一人巡逻一边,回去时顺路检查一下罢!”
碧玉冷笑:“都说宰相肚里撑船,我看你比宰相管得还宽!巡逻安排,自有太太们作主了。就连整理这些琐碎,也不过是太太们不能太辛苦,我们暂时还代其劳。等太太们调理出可心的辛苦人儿,我们连这都能省了。你还巡什么呢?”
明珠默然片刻,道:“如此,我们做一路回去罢。”
说话时,便已经与碧玉往一个方向走了。
走不多远,见前头有人。碧玉眼尖,先打了招呼:“筱筱妹妹!”
正是云舟身边的大丫头筱筱,手里提着个东西,也忙过来问好:“碧玉姐姐、明珠姐姐,这上下可忙完了?”
“可不是?你又哪儿去?”
碧玉道。
若搁在一般小丫头身上,碧玉这问,就是质问了。既是自家好姐妹,又是云舟那儿打出来的,料绝无坏事,碧玉问得也不过自关心。
筱筱笑道:“姑娘见了个东西,想起来,说林姑娘必定喜欢,便叫我送予林姑娘。”
明珠道:“原来如此。”
碧玉也道:“原来是那边!我说呢!其他地方也劳不动你这半夜的跑腿儿。”
筱筱只是笑。三人又寒暄两句,便分手了。筱筱往沐白居这边来,路上也遇见了常规巡逻的婆子。婆子好不巴结,又向她道乏,又是要接她东西帮她送过去。筱筱见这婆子实在没眼色,只好说明了:“林姑娘远道初来,老太太叫几位姑娘姊妹间多亲近亲近。我们姑娘有心意,我得送过去。要是半路又交给别人,显得我们姑娘多不郑重!”
那婆子恍然大悟:“是是!筱姐儿那慢走!这边儿,慢走!等我给姐儿照亮——”
真的提着灯,一路照着筱筱到门前。她自己的巡逻路线,也为此打断。
筱筱心里暗道,自从太太开始掌家,底下人也开始松懈了。若搁在从前,老太太揽着大纲儿,封嫂等老嬷嬷定着总阀,明珠与碧玉两个年轻力壮的在前头操持,什么规矩就是什么规矩,譬如巡逻,该几点到几点巡哪几条线,下人们哪里敢随便变更?
如今两位太太勾心斗角,谢老太爷在山上修道,不管这些。谢老太太也是有不好说的苦处,暂时让掌家权柄这么悬着。下人们看着风向,难免有些乱。谁不想抱个粗大腿?只是一时也不知哪条大腿靠得住。以至于四小姐房里的筱筱都成了香饽饽。
筱筱叩动沐白居的院门。
林代自己带了一打下人来,尽够使唤的。只不过男下人都要住在外院,女下人里还要分一些给易澧那儿。谢府以此为借口,又送了林代一个大丫头、一个小丫头。筱筱叩门时,正是那小丫头飘儿应门。
飘儿当然认得筱筱,却也不敢立刻把筱筱领进里屋。她请筱筱等等,容她先跟邱嬷嬷去通报。
筱筱笑道:“长进了!倒不知从前你的规矩学得这样周全。”
飘儿臊极了:“都是林姑娘……身边的英嬷嬷嘱咐的。有事先回了她们,不然,不管什么人和物、我都没权力带进带出。”
筱筱凝了凝,道:“原该这样。何必同我解释?你去回她们罢!”
飘儿就去跟邱嬷嬷说。筱筱在外屋坐着等,暗忖,看林姑娘年纪小小、身儿娇娇、精神怯怯,料来没什么能耐。只她身边带过来的老嬷嬷,该是林谢氏生前提拔的人,自然是辣生生的老姜了,不可等闲视之。
邱嬷嬷听了飘儿的报,也知四小姐云舟,乃是大太太的女儿、云剑的妹妹,又是一天下来对林代最友好的谢府千金。她半夜叫身边最得宠的丫头送礼物来,多大的人情?邱嬷嬷觉得不能怠慢,又知道林代绝不可能已经睡着,就进卧室来通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