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倏忽如风而过,到了我与晋衡话别的日子。是个无风的月夜。
一轮圆月清光熠熠,莹莹温泽泛在满庭月蕖的枝头,映出两滴清透的夜露。我接了一颗露珠,用仙气护着放在手心,勉强扯出个笑来:“回天庭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吧。”
晋衡抚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一滞,却并未停下,笑道:“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为何不见?”
掌中仙气一荡,露珠在掌心化作清水。我怔怔看着自掌心冰冰凉凉滴下的露水,默了一会儿,讷讷道:“凡间的礼制,算不得数的。”
余光里他停了拨弦的十指,眼眸间阴晴难定,神色沉沉。
沉默总是磨人的东西。何况此刻口口声声说不作数的姻缘,是我七万年来唯一珍视的姻缘,此刻口口声声说不作数的夫君,是我离不开的人。
露珠化的凉意尽散给了夜风,掌心蓦地有些冰凉。此时此地,再没有别的话好说了罢。我撑着先前扯出来的笑脸,信步踱去门口。六十年爱恨一场,出了晋文府,就都该忘了。
手腕却骤地被带住,纳在腕里的长生坠似感应到了这方温度,竟忽而有些躁动。
我僵硬地转了转身子,仰头对上一张再熟稔不过的脸。
这张熟悉的脸此刻皱了眉,眼色间的阴沉凝在一双空蒙的眸子里,仍是初见时的眉眼。我勉力想给晋衡一个笑,至少诀别的时候,能灿烂些也好。可惜笑得生疏,只绽到一半,便被突然覆上来的怀抱惊散。
他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眷恋这个怀抱。
可他终于还是开始松开了手,话音依旧是亘古不变的云淡风轻。
他说:“好。你走吧。”
我以为他会舍不得我。我陪了他六十年,原本还有一点,有一点点期待他是真的爱我。甚至哪怕只有一点,只有一点点也好。可是命缘因果到头来,一切不过是我痴心妄想。
他不曾在意过我,我却要带着爱不了他的遗憾,死在长生劫下。
仙寿漫漫,六十年不过是他命中须臾一瞬,却是我命里最后一桩劫数。
也好,一切都快结束了。命没有了,爱自然也就没了。
踏出晋文府,凡间看不到天庭里桂魄蟾辉的广寒宫,却能遥望这一轮圆满的冰轮,慰足于这方团聚的吉兆。我仰头望望夜色,是酸的,望望月光,也是酸的。我不明白,为何凡人总是希望能上天揽月,羽化登仙。他们不知道广寒宫里,根本没有他们要的团圆。
回西海不过是一夜的路。我走了五天。
人总是不喜欢在伤心地逗留,总爱换座城池换个国度重开始。
但我是个将死之人,此番去了西海,便再也不能回望这十里长安街。不能重开始,也就不怕旧事多磨。
长安街一如六十年前繁华,揽月楼开了又几十年,成了一家百年字号的老牌青楼,生意一如往常地好。我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竟站在楼前笑了一笑。
来往行人多被楼前衣着甚清凉的娇声细语吸引,少有几个注意到我,递来些疑惑神色。我视线定在那弯赭红色的屋檐,并不在意来往路人。心里一阵一阵的空落,连视线也有些模糊,竟从那抹飞檐上依稀窥见了晋衡的身影。
青衫罗袂,白纹的袖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长生劫】
【第五章长生劫】
站在西海龙宫的往生殿里,周遭是水晶宫的琉璃瓦墙,丛丛玉珊瑚上幽幽青荇游弋,水波漫漫,纵千万年皆是这般平和。只是千万年后我为飞灰,不知还有无人能记得。
长生劫的七七四十九道红莲业火落下时,道道赤红光影在瞳仁里急剧扩散。我闭上眼。这一生七万余年,逍遥道里风清水秀四万年,修罗场里杀伐戡戮两万年,凡尘间里红尘滚滚一万年,最后用六十年爱上一个人。虽然短了些,我却已经很知足。
琉璃瓦的墙垣璀璨耀眼,业火红莲掀起的十丈怒涛翻滚汹涌,冰凉的海水倾下往生殿,青的浪蓝的瓦,浑浊得不向样子。我以为我会化为飞灰,变成这浑浊的一部分。
荒火的炙热与海水的冰凉绞在一起将我吞没之时,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晋衡仍噙着那弯浅笑,把我拥入怀里,他说:“你走到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唳唳凤鸣声犹在耳,体温却没能触到往生殿里胶着的炙热冰凉。我睁开眼,怔怔地看着贴在眼前的这张脸,眉眼里是六十年间未曾见过的肃然。
晋衡?
“你怎么会……”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是已回了天庭复命,此刻应当是在他的晋文宫,怎么……
话还来不及说完整,四十九道业火引动的千钧雷霆已将水晶宫琉璃瓦尽掩在了一片碎砾之下。耳边徒余下晋衡的一句莫出声,万般声响皆被十丈青浪化的涛声尽数掩埋。
雨幕般的丝丝光华自他身后层层抽离,将赤色荒火挡在了幕外。
我还是低估了他。初遇时我动用长生坠的戾气,他尽看在了眼里。晋衡是天庭的上君,八荒凶器之的关隘,他没有不知道的道理。可是长生劫的天罚之力,纵然以两个人的修为一起来受,皆已不能回天。
白光在虚空之中忽而炸开时,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里无数电流嗡嗡作响。那是本源仙魄的光华,晋衡他没有用任何法术,只在我出声提醒前引动了自己的仙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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