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易没有说不的权力,后宫只剩下她一个,确实太不像话,尤其和太上皇时期轰轰烈烈的后宫对比起来,宫里简直冷清得不可思议。而她现在作为一个没有娘家可以依仗的皇后,开口说话的底气都不足,是眼下宫里没有其他人,但凡多一个嫔妃,家底都能比她壮实,她又凭什么去指点管教别人?
可是老太太迎头敲响了当面锣,夏和易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我明白,我在琢磨着挑个好日子哪,还有位分,也得权衡着来,毕竟都是功臣的家眷,倘或有了高低,惹得人心里不舒坦,美事反倒弄巧成拙了,倒不好。”
太后见目的传达到了,她也不是那种要把儿媳妇逼死的强势老太太,缓和了声儿点点头,“我也不是催你的意思,你说得对,万事审慎些的好。横竖你心里头有数就成,这事儿我就撒手了?”
夏和易还能说什么呢?“您尽管放心,我会看着处置。”
威武将军和辅国将军家闺女进宫赴宴的事儿,一夕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很快夫人们请见的牌子就满满当当摞了一银盘,名义上是给皇后请安,实际目的是让皇后相看她们的亲闺女、家里的庶女、娘家侄女。一时间,全京城的待嫁闺秀都等着夏和易去品鉴。
可夏和易不能说不。
她再也不能揪着赵崇湛的衣领,龇牙咧嘴地威胁他不许找别的女人,不能再对他大呼小叫,他曾经那个绝不纳妾的许诺,这一生恐怕都不能再提。
记不清到底从那一天开始,她不得不开始迎来送往,挑选姑娘,斟酌合适的位分和宫殿,这座金碧辉煌的禁城,以不着痕迹的方式,潜移默化地磨灭她的天性,再滴水石穿地磨灭她的人性,她麻木地替他相看不同的姑娘,还要麻木地替他将人迎进后宫里,平衡众多小老婆间的琐碎矛盾,将来必然还得替他照料其他女人为他生的孩子。
第77章
◎正文完◎
一幅一幅画像展在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的换卷中,环肥燕瘦的姑娘各有千秋,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就是,姑娘们的娘家皆煊煌显赫。
夏和易颓然坐在案后,了很久的呆。
宫里不比外头的大宅院,老爷偏爱哪一房,哪一房的地位就稳稳当当的。对帝王来说,姻亲也是政务的其中一项,甚至是具有相当重分量的一项。一个没有娘家依仗的皇后,对巩固朝廷毫无作为,圣宠能延续到几时?即便圣宠不衰,前朝后宫各方的压力,仅凭一份圣宠,究竟能够抵挡住多久?
落日挂在天边,是流油的鸭蛋黄儿的颜色,极致明亮灿烂,仿佛要燃尽最后一丝光热,然后沉沉坠下去,再也悄无声息。
坐了太久,这样僵持的局面也撑了太久了,夏和易终于下定了决心,招人上前,“去请万岁爷过来。”
可赵崇湛太忙了,两个人在北地无时无刻浪掷光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传话的人回来了,夏和易再等了足有一个时辰,赵崇湛的身影才步履匆匆地出现在门上。
到了抉择的时刻,再多的寒暄都是多余,夏和易没有上前去迎,一直等他走到面前了,才咬牙开口:“万岁爷,您——”
枕边人连日来的异常,还有今日反反复复的欲言又止,赵崇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心头急纵,急打断她的话:“如果是会让朕不虞的话,就不要说了。”
可是没有拦住夏和易,她一鼓作气,语飞快:“您再挑一位继皇后吧!”
赵崇湛没有再上前,就那么怔怔望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目光躲闪着,“您是想要我急病暴毙还是慢慢病逝,我都能配合您。”
然而对面长久没有回应,夏和易在他逐渐冰冷的视线里慢慢脱力,手指死死抠住圈椅的扶手,“难道是要我真死吗……”
面对面相对的人,心寒也能产生共鸣。
一度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她缓缓聋拉下脑袋,“其实也不是不成,实在不行,横竖我是死过两回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和易,朕没见过比你更心狠的女人。”
这是赵崇湛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日,计划中的北征日程提前,赵崇湛御驾亲征,连告别都没和她告别。
夏和易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了九个月,等来了一个令人悲痛欲绝的消息——
北征大捷,然而赵崇湛在返程途中,被埋伏已久的南定王残余心腹突袭,坠落山崖,生死未卜。
夏和易两眼一黑,往后栽了过去。
因为南定王勾结瓦虏叛乱,赵崇湛领军抵抗,继而为扩大版图继续北征,本该六年后才进京求和的西循国大国师提前入朝。
夏和易以皇后的身份接见了西循国大国师。她还不能倒下,赵崇湛全无音讯,她得在他身后,替他撑起重担。
本来是不该多嘴问的,可是秘密在她心里憋了太久,憋得她快要疯,大国师是唯一可能理解她和赵崇湛故事的人,她到底是没忍住,以局外人的身份,向大国师娓娓讲述了这个漫长而纠葛的故事。
大国师以极致震撼的表情听完了整个故事,沉吟了一会儿,沉沉叹了口气,往前一揖,“帝王命格为龙脉精气所聚,以帝命换死魂生还,照您说的情况,如果理解的没错,应当是一世还之于山,一世还之于海。”
夏和易心尖捏到了嗓子眼儿,木然追问道:“还之于山……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