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江翊这个人是刀枪不入的——并不是说他心若顽石,而是因为他好像时刻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即便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时常选择妥协,即便在自己步步紧逼之下他不甘愿却也坦白了前世的事情,可他依然像是缩在一层坚硬的壳里,他不愿意出来,就谁也进不去。
就连提到当年的灭门惨案,他都带着三分漫不经心,
所以莫庭晟从来没有想过,会见到他这副模样。
莫庭晟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五十多年,大部分的时间生长于名将府邸,其余的时间便在军营,身边全是一群保护欲爆棚的老爷们儿,耳濡目染之间难免受了影响,乍见江翊这般毫无自觉流露出来的脆弱,就觉得心尖被人掐了一下,再不忍看他被魇着,捏着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低声唤着:“江兄,江翊,醒醒。”
江燕行埋头跑进一座深山,听到有人喊他,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脚下是个断崖,他一脚踩空,当空摔了下去,四周无所依凭,脚下又深不见底,他胡乱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点什么。
江翊整个人抖了一下,猛然睁开眼。
“江翊,你怎么样?”
江翊还没从梦境脚不沾地的飘忽感中缓过神,神色茫然地转动眼珠看向出声的人。
莫庭晟没再说话,任他看着,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江翊脑子里缓慢回过味来,垂眼看了看和自己交握的手,嘴角的苦涩便满溢了出来。
他一点点把自己的手从莫庭晟的手心抽离出来:“抱歉。。。。。。”
“醒了?”
莫庭晟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问道。
江翊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坐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我爹这酒实在太烈,热得我出了一身汗也就罢了,还害我噩梦连连,真是让兰兄见笑了。”
他牵着嘴角笑了笑,又好像知道自己笑得并不自然,逃避似的转身要下床,嘴里还欲盖弥彰地说着:“下次不能再喝。。。。。。”
一句话蓦然中断,江翊整个人僵住,低头看向攥在自己腕上的手,又顺着那手看向莫庭晟。
“江翊,”
莫庭晟沉着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跟我说说吧。”
雷暴过境,雨声淅淅沥沥变得绵延,连风声都时断时续。
江翊看着他的眼睛,几乎要丢盔弃甲,可他脸色变了又变,故作玩笑道:“兰兄,你说过不打探我的私事的。”
说着又要抽身离开。
“安庆八年。。。。。。”
江翊被钉在了原地。
“我不顾皇命,率盛渊营十万大军北上解隆晏之困。。。。。。”
江翊双瞳剧烈震颤,雨声歇了,风声偃了,只剩下莫庭晟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述说当年那场他所不知道的最后一战。
他的手脚不受控制,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坐下。
莫庭晟掩去了安庆帝的作用,掩去了大裕军的埋伏,只说最后遭了埋伏,十万英魂丧命于自己眼前。
“这是我的魇,江翊。”
莫庭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