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绿一面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一面不动声色地将碗中的药汁慢慢喝完,然后随意将碗放回面前的木质托盘,冷冷看了一眼那捧着托盘的人有些闪躲的神情,末了还是面无表情地道:“你先下去吧,我要睡一会儿。”
不过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面前跪着的人却竟似给吓得浑身一颤,险些将盘子都打翻,慌忙抢救回来之后,似乎仍是害怕责备似的,有些慌乱地半抬起头,额前的丝便随之滑落,露出一张淡白如玉的脸来,映衬着满头漆黑如墨的黑,十分引人注意,不过,最最叫人移不开眼珠的,却是她那一双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明亮而惊恐的水润眼眸,再配上她弱柳扶风一般的纤细身形,真个是孱弱娇媚,我见犹怜,当真十分对得起她的名字,柔儿。
可惜她美则美矣,却总归是失之荏弱,不够清明端正,叫人看了有些不舒服,故而只能落得到了个下乘了。怎么说呢?用昔日搭档肖勇那个有些毒舌男人的话来说,再美的女人,倘若没了骨头,也就是活脱脱一副小三的狐媚子模样了。
小三么?倒也名符其实,想到最初恢复知觉时见到的那一幕,严绿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然而考虑到现下的状况,她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想她以前,对那个老搭档的这些言论总是置若罔闻的,她素来寡言少语,不但鲜少表此类言论,很多东西甚至连想都未曾想过,然此时此景,她却不知道怎地就猛然地想起他这一句话来,还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归类到无用的垃圾信息里无视掉,竟头一次觉得十分贴切,果然此种女人同几次工作中接触到的那些富豪权贵们的“亲密友人”
们十分类似,思及那些人给他们工作带来的诸多麻烦和困扰,顿时觉得眼前这名叫做柔儿的纤弱美女,不知怎地让人觉得从心里不舒服起来。
见她半天还傻愣愣地戳在那儿,光拿那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严绿便多少有点无语,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目送着她踉跄着告退出去,确认了四周无人注意之后,严绿轻轻翻了个身,有些吃力地爬下了床,扶着床边的桌椅慢慢地试着走了两步,却不得不在脚上传来的一丝丝的抽痛中停了下来,重新挪回到床前。
她小心地拉着床幔爬上床去稳稳坐下,将那一只受伤的脚平放在床,缓慢却十分熟练地拆开包着伤处的白布,双手只那么一掰……剧痛传来,直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却慢慢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这脚踝看起来肿的虽然厉害,却不过是扭了一下,伤得不是很严重,应该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依着她的经验,大约再过上个三五天就没事儿了。原本这种程度的伤势,只需贴上几片特制膏药,再配合上队医的推拿,第二天就可以生龙活虎出任务的,而今,她却对此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做的,便只有等待了。
好在她的耐性也一向不错,弄清楚了目前的状况,严绿十分平静拉开了锦被,缓缓闭上眼睛,调匀了呼吸,想略略睡一觉养养精神,顺便驱散心中浮起的那一点久违的无力感,想到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精力充沛的搭档,再看看自己眼下的状况,她素来平稳的心情,还是难免稍稍有些低落,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了,有他在,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吧?
不过无论结果怎样,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裹在锦被中的小小身体,忽然破天荒地有种想要苦笑的冲动,这一系列的事情如同做梦一般的生在自己身上,本该在这一次任务中丧命的自己竟然重生在这个世界,成为了一名五岁的幼童。
何其荒谬?
这样一种离奇的遭遇,饶是落在了奇思妙想不断如肖勇者,恐怕也要大吃一惊,觉得难以置信的吧?更何况是,撞上了被他戏称之为“绝对零度”
的、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幽默感和想象力的自己。
幸而她的心理素质还凑合,既然事已至此,权且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说不定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便又是二十五岁的资深特卫严绿了。她这么一想,倒也想开了些,也终于慢慢地朦胧睡去。
因着多年的职业习惯,她即使处于最深的睡眠中也依然十分警醒,于陌生的环境中更是如此,故而这几日来到底还是没有睡好的,即便此时心中拿定了主意,终于好好进入梦乡的时候,梦境里却仍然没有停止思考。
她似乎总是回到初到此地刚醒来的瞬间,甫一睁开眼便见到自己面前花丛中忽然冲出来的那拉拉扯扯着的两人,其中的一个便是那位柔儿了,没等她看见另外一个人的模样,就被此位女子一头撞倒在地,条件反射般地躲避,竟现四肢十分无力,身体的感觉也十分怪异,大惊之下,用尽全身力气却也没有避开,就那么直直地滚入旁边的溪流,堪堪崴了脚。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见了一对三十多岁,身着古装的男女正围坐在自己床前,一见她睁眼就扑上来将她勒在怀里“儿天”
“儿地”
的乱叫。她本待想躲,自然还是没有躲开的,被那手劲儿甚大的妇人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挣脱不得,只是她这一回却也看清楚了自己因何屡屡挥失常的问题所在,原来,却是她的身体缩小了。她初时还以为是重伤之下的神智混乱,然而很快就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确确实实地变成了五岁的女童。
确认了不是做梦之后,她心中初初涌上的却不是恐惧,倒是一阵莫名的失落,只想着如此一来,那一身辛苦练出来的,使得她成为行内排的上名号的特卫的格斗功夫便是一分都没有了,更不幸的是,脚上的痛楚表明,她还受了伤,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已经站着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女人,连声呼道:“小姐,您怎么样了?都是柔儿的错,柔儿该死。”
然而她的表情再惊恐和柔弱,眼底的那一丝莫名的不甘和怨愤却没有逃过严绿的眼睛,她干了那么多年的特卫,早已练得心细如,再加上起初撞上的那一幕,这女人的心思底细如何还会摸不清楚。
为了掩饰自己勾引男人的丑行不惜推年幼的小主人落水的婢女和为了偷腥不管独生女儿死活的父亲,倒真是极其少见的一对狗男女了。
严绿心中本就对莫名变成柔弱幼童的事情十分光火,加上初来乍到就遇到这么一件烂事儿,更是十分厌恶,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更窝火的事儿还在后面,跟着的几天里,在百无聊赖的养脚伤的日子中,她便从自称是她父母的那两人的对话和周围的环境和细节中慢慢了解到,原来自己竟重生在了绝情谷,成为了谷主公孙止和谷主夫人裘千尺五岁的独生女儿。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她涉猎过的仅有的几本闲书中,刚好有那么一本叫做神雕侠侣的书,有着这个地方和这两个人的名字,要是一切都没有弄错,那么她此时便成了那个单纯善良的、日后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惨死在亲生父亲剑下的公孙绿萼。
这么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终于让严绿没法再接着酣睡下去,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为了自己日后的人身安全和正常生活,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