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斯图加特。
这是一座位于巴登-符腾堡州中部内卡河谷地的古老城市。几个世纪以来,它被德国西南地区的人们视作交通枢纽、工业源头、哲学故乡,以及行政意义上的府。时代骑乘在度之上向前展,金黄色原野跃立的黑色骏马被凝缩在保时捷和法拉利的车头,犹如一次现代工业对古典传统的全新解构。
对于马克斯·普朗克认知与行为心理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窝在沙上手捧一杯热巧克力或者乡村黑啤,用魔方和数独游戏消磨时间听起来是不错的选择。可对于赫尔曼教授来说,情况似乎不尽相同。
当副手将研究报告递到他手中时,赫尔曼教授仔细审视了一会,用两根被烟熏得黄的手指摘下眼镜。
一对锡灰色的犀利眼睛显露出来。
“所以,团队分析的结论是,从器质性的角度来说,样本与样本的大脑之间没有任何显着区别?”
“是这样没错,教授。我们考虑了人种、环境、饮食、疾病等等方面的影响,通过电生理和脑成像技术进行了细致的比照,结果是——毫无区别。这或许说明人类就是这样一类物种:即使是同一片泥土也不会生出两粒完全一致的果实,又或者,大脑的精微细节还远在现有的科学仪器探索范围之外。可惜,由于人权法的限制,我们没法让样本们贡献出大脑切片来做形态学分析。”
副手耸耸肩,笑了一下,“这应该算是件好事,不是吗?”
赫尔曼教授轻微颔,“为什么这么说?”
“特异化在科学上就代表可以标签归类。从管理学的角度来说,快遴选出社会化不良的个体有利于降低维稳成本。但从人类本身出,没有人愿意接受从出生时就被定义为拥有某种“邪恶的构型”
。”
年轻的副手微微笑着,“同样的,我也不愿意某一日突然就被告知,拥有数个高等学位的我,在器官组成和运作方面跟我的科学家祖母不同,却跟某个无政府国家的毒贩杀人狂如出一辙。我信上帝,但我不信上帝会把我的灵魂锁在他为我创造的躯壳里。祂应是宽容于给予我们自由选择的权利。”
“或许是这样。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我们比照的样本还不够多。”
赫尔曼教授将报告一页页向后翻,“上个月新加进来的那个样本出片了吗?”
“哦,她在这里。”
副手为他迅定位,“撇去性别因素导致的基础生理区别,这个样本在功能性上也和常人别无二致。如果要我判断,教授,我会说,她是健全的。”
“从功能性的角度来说,这里的所有样本都是健全人。”
副手愣了一下,“所有——不,但绝大部分是健全的,不是吗?”
赫尔曼笑了,将那一摞资料夹在臂弯里,站起身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明天见。”
所谓大脑与犯罪之间的联系,数十年前的美国神经生物学家们就已经给出了结论:不活跃的前额叶皮层与育异常的右杏仁核是诸多暴力犯罪的生物学解释。罪犯与常人脑图一样?绝不可能。马普所的年轻俊杰们不至于会犯这样简陋的谬误。他们只是掉进了赫尔曼精心设计的障眼法里。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双盲实验,被研究者是他的样本,研究者们同样也是。
撇开其中寥寥几个真正剥夺过他人生命的罪犯,其他样本都被视作“无害于社会”
的常人。
而这里,有着什么样的人呢?
医学教授。
刑侦专家。
金融大拿。
精英政客。
表演艺术家。
也包括两个他麾下最优秀的学生。
赫尔曼的样本选取来源于他的另一项工作——除却马普所神经生物学家的身份以外,他还是享誉欧洲的心理咨询专家。本次实验的所有样本都来源于他诊所的真实案例,当然,那两个学生除外。
所以,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匪夷所思的结果?
赫尔曼开始思考社会对于健全的定义。或许,在这里的样本确实还不够多,并不具备普世意义,又或许……
他想到另一个可怕的结果,甚至不禁怀疑,如果将自己的脑片也投入其中,结果会是怎么样? 他会成为其中唯一的“健全人”
吗?
在这个世界上,精神变态患者的真实数量,或许出人类族群的认知。
窗外老旧的风车已经停摆,远处的黑色山峦如海涛迭起。赫尔曼剪开雪茄,在点燃前先叼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气腾起。
一个月前,母亲将一个来自中国的年轻姑娘领到他的心理诊所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