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t;script>九月二十六。
一场秋雨一场凉,今年的秋来得格外早,从承德回来的路上每走一天,凉意便透入薄衫一分;一入九月,京城接连几场雨,把整个皇宫浇成湿重的暗红,多年的老疤便像新的一样,触目难离。
昭仁殿外的紫金铜缸蓄满了水,上头飘着几朵无根莲,绝丽清高的花色早已衰去,却还有花型在,踩着卷了边的叶子,雨水不急却很凉,落在上面像被手指戳打,瑟瑟的,有些狼狈。
东暖阁的南窗滑下弯弯曲曲的水痕,映出一张清瘦的脸,花白的须似刀裁过一般,岁月沧桑,棱角沉重;眼窝凹,眸中的神色隐在深处,似要看透一秋的雨水,又似浸在窗下的雨滴之中,透入心骨的冷静……
房中静,淡淡的檀香和书墨香,这是昭仁殿惯有的味道。一旁侍候的王九轻轻蹙了眉,主子分神了……
万岁爷从不分神。朝中国事繁忙,今年江淮一地有涝,灾情不重,却牵扯到前几年过于重桑采丝而曝出的田地侵占之事,鱼米之乡,民生亦艰难;疆域上,西南平定,北面却并不安稳,草原部族凶猛、嗜战如命,混战多年在今年初由拔都部统一了北方各部,称霸草原,而拔都的大汗正是二公主亦沁和亲所嫁、阴狠嗜血的“草原猛虎”
苏日勒。
日理万机不足以描尽一国之君的殚心竭虑,通宵达旦是常事,难得睡也睡不到两个整时辰。只是万岁爷身子骨硬朗,总是精神烁烁,可今儿下了早朝却像是突然累了,塌了腰靠在南窗下已是多半个时辰,手抚在陈年腿疾处轻轻摩挲,难得眨一下眼。
陪在一旁,看冷雨浇着,浇得王九的心翻江倒海,若不是死死握了拳,只怕自己一个没把握,扑通跪下去把心底的话说出来。
今儿……是燕娘娘的忌日。当年左都御史家的二小姐燕芃是怎样的美妙佳人,王九从未见过,却从干爹口中得知自她走后,勤政的万岁爷每年有两个非同寻常放纵的日子,一个是她的生辰,一个是她的忌日,歌舞酒宴,与妃嫔彻夜纵欢。
那也是曾经吧,是她死去的最初几年,自打王九在乾清宫服侍,从未见过干爹口中的放纵,见过的只是万岁爷彻夜忙碌,或是一杯清茶独坐,依然不眠……
六根绝尽,王九从不知道男女情事究竟是怎样迷惑,干爹说,那是能让人生死只在一念之间的邪。
九五至尊的上天之子也中了这个邪,且一中许多年,熬枯了多少夜里的灯,鬓上青丝…
万岁爷自幼由先皇亲自历练,一向筋骨壮,自登基以来从未怠政不朝,偶感风寒亦少动太医,而那唯一的腿疾是当年下江南时,一把捞住了不当心落马的女孩儿,随之滚落用自己的身子将她牢牢护住,她安然无恙,他却被马踩折了骨头。
原本是砍头的大罪,可万岁爷痛得脸色煞白依然怕女孩儿受了惊吓,连左都御史高声喝骂一句都不许。
再后来,听说伤未好利索他背过所有的侍卫随从,带着十六岁的她走了,在众人眼中、在万里江山面前消失了一天一夜,跑了很远,自由自在……
今时今日,那曾让他做了凡人的女孩儿早已灰飞烟灭,留下他与那伤口永远相伴,是炎炎夏日的酸痒,是冷雨秋冬的痛……
王九走过去,跪下身,扶了他的腿轻轻**。
隆德帝回神,低头看着,哑声唤道,“王九,”
“主子,”
“你是何时跟了你主子的?”
果然这心思是在那一枝上,调入昭仁殿已是三月有余,平日伺候都称“主子”
,可提起“你主子”
来还是指七殿下,这是万岁爷与王九之间一份旁人根本插不上嘴的亲近,王九忙应道,“主子在颐和轩奴才跟着了。”
“颐和轩,”
隆德帝轻声复了一句,“你可常去?”
“主子常去。”
王九明白这不是在问他,回了一句又道,“日日都去。时常嘱咐人锁了院门儿,一个人坐着。”
说道此处,悄悄瞄了一眼,万岁爷的脸色温和得像一个的老者,王九的心突然怦怦跳,咬了咬牙,“只是,奴才们,不敢去。”
“哦?这是为何?”
“奴才……不敢说。”
“说吧,朕恕你无罪。”
“说……燕娘娘的是窗前那两株梅,从头一年的十一月一直要开到来年三月,无论风雪从不落叶,红得滴血;又说每到夜半,若是在树下静坐,能听到娘娘的琴声。”
隆德帝从不信鬼神,宫里原先老太后留下的佛堂只用来管教子孙罚跪,此刻淡淡一笑,红得滴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颐和轩,只记得当年的枝杈还不甚繁茂,将将探到窗头,她喜欢夜里把窗帘拨开看雪中的梅,说这才是梅的风姿所为,为的这晶莹的冷雪。彼时他只怕她着凉,从此他两个的床在窗下……
“这么说,是她的鬼魂。”
沉沉一句,并不问,王九却摇了摇头,“不是。是花魂。”
“哦?”
“是等娘娘回来的花魂。……等不来,才红得滴血。”
“等不来……”
隆德帝轻轻吁了口气,“亦兴许,不该来。”
“许是吧。可我主子说不是。”
“是么?”
“我主子说,母妃一直在这院子里,从未走远,从未丢下他和两个姐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