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大局,谁不能牺牲呢?
谢庄锦再次斟酒,问:“闻说你本就打算在奔丧后自戕,如今又这般惜命,可是眼下,又有了什么愿望?”
鸡皮疙瘩窜满身的李尤缓缓低下头,她好像感到一把刀悬在头顶。她看着地上尘粒,心尖颤抖,眼前酒忽然像鸩酒一般毒。
她从未受过这般威仪,亦未受过这般委屈,威仪、委屈从何而来?她见过奉赤,知这与男女无关;见过萧别离,知与出身无关;见过白应留,知与世人言语无关;见过陶天泽,知与他们相关,与她自己有关。
不愿为大局牺牲,亦成就不了大局。这些天,她一直害怕因自己多言,使警世司陷入互相怀疑,更陷白应留于不义。亦一直为三言两语便被旁人利用,害大家入狱而耿耿于怀。
她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更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这一刻,她仿佛回到公堂之下,在陶天泽的判语中逃离之时。那一刻,前尘往事与她无关,她不再想只是寄居在这副躯体,也不再想自己究竟是谁。她就是一个活了十五年,有些坏,却不曾作大恶,有些好,也不曾做过大善人的,李尤。
往后余生,做学徒做丫鬟也好,做游医去种地也罢,她不想再做鬼窟中的兔子,不想每句俏皮话皆以性命为赌注,那些人的喜怒哀乐不是她能揣摩,谢庄锦,亦是那些人。
她叩头道:“蚂蚁本就不能做大象所做之事,况且民女行不正坐不端,与太阳同行,只怕会被烤焦了。”
李尤说的是她的心,谢庄锦却嗅两下,连忙拯救烤鱼与肉串,将其扔在桌上时,忽地忆起有许多人说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不如是。
她轻叹道:“我不过问你有何心愿,你当我在威胁你?”
李尤摇头,心中却知,她怎敢有何心愿?若实在说有……她掏出玉佩,双手奉上道:“我想找到它的主人。”
这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亦没有相同的两块玉石。
谢庄锦细细看去,确认这不是白应惜的那块,定是白应留的那块。白应留必然不是李尤的父亲、兄长,这块玉佩如何落在她手里,谢庄锦也好奇得很。
但白应留不说,谢庄锦只得暗示,“你不正与它的主人在一起?或是想告诉我,你想与他永远在一起?”
李尤心有所悟,只是不信,她想,太后娘娘要她死心,便故意诳她,暗示白应留是她爹爹。
她心所想,谢庄锦不知。见她暗淡双眸,心有不忍,遂问:“你要跪一辈子?”
她回神,“民女冲撞了您,不敢起。”
谢庄锦叹息道:“起来,唱个曲儿就当赔罪。”
李尤收拾起五味杂陈的心境,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双腿,方硬撑着腿软侍立问:“您想听什么?”
“青城山下白素贞。”
她缓缓眨眼,凝思片刻,脱口而出时不知有无唱对。她已经接受自己的身份,一个死而复生的身份。只是前世之事,于她而言,是一场梦,一段戏,一程山水。她的家在脚下,她也只不过比众人多一分独特之旅。
除此之外,别无所长,亦别无所求。
曲罢,谢庄锦递给李尤肉串,却不看她,而是对着火光道:“我们在这城中,就是蛇妖。看着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实则只是在某些人的忍耐限度中,一步步推低他的底线。”
夜幕降临,将二人一点点吞噬,唯有谢庄锦眼前的光照亮着这张经历过岁月的面庞。
李尤觉得她很孤单,又很遥远。
鬼使神差地,一句“对不起”
已脱口而出。
“有何对不起?”
谢庄锦将肉塞在对方手中,掏出颗夜明珠,置于桌上烛台以照明,又闷了一碗米酒后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如此也好。”
也好伴着的叹息,令李尤亏心地低头吃肉时,小声嘟囔道:“但是娘娘,做您的子民,我很幸福,谢谢您。”
谢庄锦侧头一笑道:“白娘娘被拆穿是蛇妖前,也有许多人谢她。可惜此城中唯有白素贞,没有小青啊。我只能等,等你来找我的那一天。”
李尤听懂了,她安慰道:“有许仙就好。”
正是敬佩自己机灵的当儿,又在深思上皇究竟知不知皇上身份时,耳边一句“永远不要相信狗男人”
,吓得她被蒜末呛到端起地上那碗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