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怒气渐退,叹息声中露出无奈:“缨儿,你年纪虽小,犹须懂事——汝今已为曹府中人。”
“是……”
我连连点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甚清。
司空府一干人“审判”
了那么久,却没有一人真正在乎,最初那个受司空府贵公子欺凌的崔家小儿。
卞夫人的关注点只在于,我这个名义上的“曹家人”
,可曾有坏曹府的家规,可曾放轻先前崔氏女的身份,可曾怀善接纳一众异姓兄弟姊妹。
正当我怅惘着,准备接受现实时,身旁突然响起沙哑的男声:
“大夫人,是平叔哥哥先拔的佩剑,朗儿亲眼所见。”
众人皆惊,平日里寡言内向的秦朗,此刻竟声了。况且,他秦朗与何晏同休同止多年,此刻竟为旁人说话。
秦朗的生母杜氏,此刻面不改色,安坐如山。
“阿苏可有欺言?”
卞夫人问。
秦朗叩:“阿苏不敢。是平叔哥哥坚守家规‘外男不得入府’,而崔姊姊初入公府,府中规矩尚未学全,这才在门前起了争执,还望母亲能从轻处罚。”
卞夫人即刻转头怒视府卫:“尔竟敢私自包庇公子,好大的胆子!”
“夫人息怒……许是卑职记错了……”
“记错了?真当司空内府的差事如此轻松,便能懈怠么?着你即刻去领脊杖二十,不得有误!”
府卫就这么战战惶惶,唯唯诺诺地退出大堂了。
戏场开幕谢幕般,我满头雾水,没等回过神来,场面已大变。
许是我犹在梦中耳。
“晏儿,汝为兄长,率众弟嬉闹府前,无所约束,撞伤崔小公子,今罚你半月不得出屋,抄录《论》及为之作释!公子矩、朗、上,各闭房三日。”
何晏此时,气焰全消,只能低头伏罪,尹氏也不好再多言语。
卞夫人继而责问跪在一旁的曹宪:
“宪儿,汝身为弟姊,于事时未尽劝阻之责,于堂上更推馁事责,罚你今夜不得用膳,闭门自省。”
曹宪等人一一谢罪,我自忐忑抚手,颔低眉。
过了良久,卞夫人终于沉着脸唤我道:
“缨儿——”
“在……”
“曹大家《女诫》可能诵否?”
“不能。”
我咬了咬下唇。
“《小戴礼记》内则篇,一言不落,汝能背否?”
“不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卞夫人长叹一息,沉吟道:
“缨儿,闺阁女子,焉能不报父母而擅自出府?晏儿虽长你数月,犹为汝兄,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而你拔剑相向,做出动手伤兄此等有失人伦之举,安可为之?司空公子名讳,汝又岂能于众面直呼?数此三罪,今罚汝手鞭十五,并抄《女诫》与《小戴礼记》全卷,可认否?”
利剑不在掌,亲朋何须多?
女诫从此记,青春莫蹉跎。
这“礼”
,我学便是,命运,你又何必教我降居此世轮番辱我?
我将双腿并拢,左手按于右手背上,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缓缓至地,点在手背。
随后说出极其不愿的话:
“崔缨知罪,缨,愿受家规惩诫。”
曹丕大概未料得,我所受罚为众人之最,遂起身求情道:“母亲,念在缨妹初入府邸,莽撞失言,请饶了这手鞭吧。”
“倘今日汝父在堂,罚之更甚。”
卞夫人扶案而起,平静地说着,一面说一面走到我身侧。
她拂袖唤过家仆,折来园中一段生了新叶的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