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回来时,孔定正在编竹器,他和重华一起住,从不见重华怎么吃睡,慢慢也就习惯了,和以前一样,自吃自住,但对他的敬重之心,日甚一日。二人谈起族中的事情,孔定说这二天族长气坏了,原来因为伏桀,他本来是谢长老一支族人,因为天生力大,从小惹事不断,族长便把他要过来,放在身边看着,刚二十岁,血气方刚,偏不学好,常常做出违规之事,大家看在族长面上,小事都忍着,这次后村谢五家在外面晾了些苞谷,被他转悠时看到,脱了衣服当口袋,偷走大半,谢五现后,一直追到本山道口,伏桀恼羞成怒,反把谢五给打了,谢五告到族长面前,族长很是恼火,把伏桀叫过来痛骂一顿,责令他交出口粮,又给谢五说好话,让人拎着口粮给他送回去,这二天正想用族规处罚伏桀呢。重华听了无语,族长的外甥大白天偷粮,让他脸上无光,但也说明人多粮少,像伏桀这类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没什么比挨饿更难挨的了,福先生决心迁居,不就是因为族人吃饭的问题吗!他正在这么想,现孔定正目光含糊的瞧着自己笑,不由得低下头来检查身上,孔定道:“族长这一生气,把你的事情也忘脑后了。”
“我有什么事情?”
他好奇的问,孔定道:“族长说你一个人孤单,身边也没个人照料,想在族中找一个好的姑娘与你呢。”
重华听了,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可,还烦你和族长说,谢谢他的美意。”
“那又是为什么呢?”
孔定愕然问,他这一问勾起了重华压在心底的澎湃思绪,芒芒!只有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时候他才到思想深处慢慢和她交流倾诉,他不容进入些许其它!所以马上便回过神来,冲孔定笑笑,反过来问问:“你自己呢?”
孔定大大方方的道:“习惯了。”
晚上孔定照例去查夜。重华房前屋后转悠一会,找个清净的地方,潜身入地,感应过后,已似刚刚熟睡醒来时的精神,此时族人该睡的都睡了,他不出地面,索性地行到母婴居所前守护。天快亮的时候,他感到天空中有物一闪,连忙注意看时,一团黑影悄没声的飘了过来,果如福先生所说:一个圆球,婴儿头一样大小,已悄悄的附在房檐下,若不是他目力绝佳,刚才又凑巧看到它的影子一掠而过,仍你怎么防备搜寻,还真不易现,原来它是从上面飞行,族人怎么防备!他本想看看它怎么进去,偷出婴儿又怎么处置,但怕惊了婴儿,还是先抓了它再说,可是自己双手空空,用什么东西抓它!妖物身子是球形,分不出它的头脸和手脚,徒手去抓,保不准又会被它像乌婆婆那样咬上一口,抓上一手,那也够心悸的。他悄悄褪下上衣,慢慢移到门口,那妖物百眼百耳,此时已察听得周围没有动静,轻轻的滑到门上,找到一个大一点缝隙,慢慢地往里面渗,原来是这样!他看得真切,一跃而起,兜起衣服一蒙,包了就走。他怕衣服破旧单薄,不经挣扯,一路急走,回到屋里,一手扯过床角孔定的被子,把妖物连衣带身裹了个严严实实。本来不动不响的妖物忽然惊叫起来,在被子里猛烈挣扎,又踢又蹬,呜呜大呼:“快放了我!快放了我!”
声音尖利,极为急促难受,他毫不答理,只死死按住。“快放了我,”
妖物连连咳嗽:“呛死我了,什么东西?”
他明白了,原来是孔定毕生不换不洗的被子把它给熏服了,孔定的被子确实厉害,自己和他同住,最怕的就是它的味儿,开始尚且忍住,熟了以后,除了谈心说事,怕往床前一步,否则就屏住气息,犹有一种小虫爬满脸上的感觉,比之乌婆婆的石室,虽不同味,但一样毒人。这对于整天行动藏于深山大川的妖物来说,更如坠地狱,生不如死。重华暗暗好笑,故意沉声道:“你既然喜欢偷婴,今天也把你像婴儿一样包着。”
被子里一陈颤动,妖物已近昏迷,开始哀求他:“让我吸口气,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你有什么本领!”
他轻蔑道。“你先让我吸口气,不然我的眼耳都要坏了。”
他想它毕竟没有偷成功,又对它为被子气味所苦深有同感,就小心的把被子松开一道口子,妖物差点一下子扑出来,猛吸了几口气,仍然觉得恶心得狠,它喘息一阵,又对他说:“把这东西拿走,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你行吗?”
他料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也逃不了,又听它口说大话,反问道,妖物傲然道:“我生相千眼千耳,当今生命不多,天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心中一动,遂扯开被子,妖物一时萎伏于地,他运目看它时:全身绿褐色,身上如有千百块鳞片闪光,又似有千百只蠕虫在动,猛一眼看上去非常恶心,却不知道妖物此刻也在打量他,面前这个年轻人站在那里如云如风,如山如松,目中神光射出,正是一切隐晦阴暗的克星,不由得不心虚,且凭他举手擒获自己,自己却毫无知觉,只有佩服的份,它知道如果再呆下去,不光有人听到动静过来,天也快要亮了,经那气味不堪一闻的被子一熏,自己已觉得身子滞重,还是得赶紧离去才是。于是问他:“你有什么要求?”
重华心中有事,正好一试,正色道:“听你的名字倒取得好听,今后不能再到处偷婴!”
“是。”
“我欲带上本处的村民迁居,怎样走才能到达?”
“到哪里?”
他一时也想不起再生地的地名,想到当年自己再生前的落脚处,后来虽有奔走,料也不会太远,如能到那里,再仔细查找吧,于是对它说:“只要终南山后,太白山下平原就行。”
生相沉默,果然在思忖,片刻后缓缓道:“此去近海边河湾处,可以找得一皮皮船,三个月后,有一北上洋流,会让船漂至又一个水流浑黄的大河湾,再转头沿河西进;或等得大东风起,连船带人,刮往内地。”
重华明白地理,听了心中欢喜,却不表露,威严道:“好,我先将你藏着,如你所说是实,定然放你,不然的话-”
他瞟了一眼角落里的被子,生相忙道:“你若不信,你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但是你不能使这种恶毒的手段。”
重华脱口道:“那也活该,你逍遥天下,为何偏要干起偷婴勾当!”
生相不再说话,全身起伏,似是不服,重华见它惜言,未必不真,再说它说的话若真的不实,自己确实也没有办法,这样一想,又觉得对它不公平,就弯下腰去,双手将它轻轻托起,感觉外软内硬,捧着它走到门外,看了看周围道:“你去吧,不要再作孽,被族长现,用红心箭射你。”
双臂一弹,生相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在空中一落,又飞起,稍稍一顿,很快消失在黑暗中。重华之所以相信生相,因为它所说的线路以及季风特点与自己要去的地方要求大致吻合,他心中的一道难题解开,对生相倒也佩服,却不知道它的来历奇特,这生相本是一颗孤单灵魂,因为机缘,碰上了地球上极为罕见的文武迷幻石,它围着迷幻洞石不知修行了多少年,又凑巧被过境的黑暗圈扫了一下,由是可以运动迷幻洞石。这迷幻洞石从地心来,对地球上一切善灵有着莫大的魔力,因此吸附了大量善灵,都挤在洞石中钻研,刚刚重华用孔定的被子裹住洞石时,里面的善灵一颗颗被呛得窒息,重华一松开被子,全都钻了出来,因此重华也不得见洞石,要不然会不会也被它吸引着魔,也说不准,重华却全然不知。
次日一早,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福先生,福先生愕然不信,妖物被擒获,再放跑!但既然它今后不再为害本族,又有坐船借风迁居这等离奇的预言,总是件高兴的事,而且重华的想法也和他一致:先派人去找船,如果船找到了,就大半可信。福先生心中惦量,派出的人还得是孔定,其它人都不如他精干老到,孔定又提出让常外出收盐的福海同去,他熟悉路。恰好福海前几天刚回来,福先生赶紧让福松去叫,福海来到想了半天,说河湾太大绕不过来,至于有没有船更不知道。福先生又问了到海边来回路途行程,福海说来去都走水路,去时乘竹筏漂流而下,回来时要扯起竹篾编成的船帆,光是赶路,来回总得半个多月。福先生和重华商量:“便由福海带路和孔定同去,你是客人,不好意思又要让你受一趟赶路之苦。”
重华连忙表态:“族长,你见外了,这事是我提起的,自然比谁都急,我闲着在此也是闲着,多一个人就多一双腿多一双眼睛。”
福先生自然感动,也就同意了。福海又问:“族长,往常都是我和福顺哥哥同去,他力气大,搬盐扯帆都是他出力,这次还要不要他一起去?”
孔定道:“这一次不要搬盐筒,篾帆讲究巧劲,我们三个去就行。”
福顺不乐意道:“孔队长,我好歹熟悉啊。”
福嫂知道孔定的心思,他是怕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吃饭的口,这找船的事,用不上力气,又没个准时,若是时间长了,白白消耗口粮,忙道:“顺子,听话,我这还有事要你做呢。”
福顺只好道:“大母,我听你的。”
此时溪中水量正大,筏子可以畅行,他们连忙收集了又轻又耐水泡的老竹子,当天就扎好筏子,三人准备好干粮衣物,福顺也不让喊人来抬,一个人扛着筏子到山溪边放下,三人跳上去,各执一篙杆,轻轻一点,便顺流而下。二边俱是高山峻岭,溪流的高差并不太急剧,三人轮流看着,逢有急转水道或落差明显时,立时提醒,月色好时,水路好走,便连夜赶路,如此只数日时间,河面越来越宽,二岸山地渐渐退后,再往前走,顿感前后左右俱无阻挡,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水面,二边也是水挨着草,宽阔平缓,人站在排子上,但见风急浪大,浪头翻滚着白花,都是倒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