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阖上了门。他看着新堂的背影直到现在,她依旧坐得端正而笔直,正如她第一次来波洛时他看见的、映着夕阳的身影。或许是因为议员父亲给她了优秀的教育,她看上去并不像被审讯的嫌疑人。唯有一头黑给她增添了几分适时的狼狈来不及扎起的丝一半披在她肩上,另一半无力地垂了下去。
该对她说些什么呢他也不知道。新堂祭与他当了一个月的恋人,按常理而言他甚至应该避嫌。但他还是走进来了。
降谷无声地走到了桌子的另一端,轻轻拉开了折叠椅,坐了下去。
“新堂小姐”
“惠子”
二字险些出口,又被他迅咽了下去,仿佛在吞咽着苦的药丸一样,“我们会尽快进行调查,相信很快就能了解事情的真相。如果你还有什么线索的话,请给我们”
新堂那埋在臂弯里的脑袋动了动,随后她将手臂又收紧了些。
“购买户籍并不是什么重罪,如果你能关于你父亲的信息的话,考虑到重大立功的情节”
“我不知道。”
降谷的话突然被打断了。新堂慢慢把头抬了起来,露出了一双红的眼睛。
“刚才我不是跟风间先生说过了吗我这辈子就只和父亲见过两次面,说话也没说过几回。那时候降谷先生你一定在那块单面玻璃后面听着的吧”
她穿着短靴的脚下意识勾了起来,靴跟用力地抵在了地板上。
“降谷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新堂没有再看降谷,而是垂眼望着自己的靴尖。她的声音又变回了市初见时的状态,轻得要全神贯注才能听见。
降谷没有回答,而她也没有等他同意的意思,自言自语地继续说了下去“在和我交往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是想着反正我是个丑闻缠身的自杀议员那不光彩的私生女、所以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吗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你为了工作而自我牺牲、因此感到委屈”
新堂的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降谷。即便隔着厚重的大衣,他也能看见她的胸口明显地起伏着。
“抱歉。”
降谷最终只能这样说,“我没有想到你会突然对我告白。”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抱歉呢”
新堂面容僵硬,声音仿佛冬日含着冰碴的溪流,“降谷先生,你是公安吧。你是把我从你要保护的这个国家里排除出去了吗在你眼里,我是这个国家的敌人吗”
降谷看着面色煞白的新堂,一言不。
骤然间,新堂的手用力一拽,连接着手腕和桌腿的手铐出了被猛然拉扯的凄厉声响。她倏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因冲撞力翻倒,重重磕在了冰凉坚硬的地板上。而降谷却依旧沉默着坐在原地。他的神情没有多大变化,心脏却一下子剧烈跳动了起来。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新堂便总是轻声细语,他从未听见她用女人常用的尖锐语调大声说话。而如今,他终于听见了这种声音这种他在此之前根本无法想象她会使用的声调。
“你说,我是敌人吗”
新堂失控一般用变了调的嗓音质问,声音仿佛绷紧到极限的琴弦。但很快,尖锐高亢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琴弦绷断了。
突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说的那些确确实实便是降谷当时心中所想,便用没有被铐住的手一把捂住了脸,哽咽了起来。然而这种哽咽持续了十来秒后也很快停止了。
新堂慢慢放下了手,垂着头奋力调匀呼吸,眼中还依稀闪烁着泪光。
降谷站了起来,走到新堂身边慢慢弯下腰,将被她撞到的椅子拎了起来,重新摆放好。
“其实我”
他胸口沉重,仿佛压着大石,犹豫再三才决定顶着审讯室的录像机隐晦地低声开口,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嘶哑说道,“我对你并不是你刚刚说的”
一边说着,降谷一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扶新堂。没想到手指刚一碰到她的手臂,她便触电般后退了一步,手腕却被手铐骤然拉扯,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险些摔倒。
降谷顾不得太多,展臂一把将新堂抱紧。女人柔软的躯体一下子撞进怀里,他的动作便猛地停住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好。但在降谷想明白之前,新堂刚堪堪站稳,便立刻将他推开。
过去喜欢的一切,这个男人的眉眼、比常人略高一点的体温、身上熟悉的气味以及那双能轻易举起她拿不动的东西的、有力的手臂,如今都变成了她痛苦的源头。他仿佛是一簇火焰,而她是干燥脆弱的折纸,只需触碰一下,就会被灼伤、就会死去。
“不要碰我”
新堂睁着通红的眼睛低声说着,见降谷没有动,便又重复了一遍,“不要碰我。”
降谷拎着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一瓶绿茶坐进了车里。他心烦意乱地拧开了瓶盖,往口中灌了一口茶,随后将瓶子扔在了一旁的副驾驶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