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重影都化作纸屑,剑“哐当”
落地,林长鸣捂住喉咙,无法制止黑线爬上自己的脸颊,他强撑着说:“歹毒……”
江临斋跨入堂内,道:“出来。”
林长鸣浑身颤抖,仓皇后退,似乎想把自己藏入昏暗中,可是银灯虽然黯淡,却无法遮掩他的身形。
江临斋看见他:“间夷。”
林长鸣说:“我不是……”
江临斋已经捉住了他的手,并打断他的回答:“你中了河神的寄生,快凝神静气、守住灵穴,不要被祂左右神智。”
林长鸣心已大乱,如何还能凝神静气?那黑线爬极快,立刻钻入他的心窝。他忍痛道:“我不是间夷,师父,你不必管我……”
话刚说到这里,心口处便一阵刺痛,林长鸣身体蜷缩,眨眼间就痛得大汗淋漓。此刻与间夷临死前的场景太过相似,林长鸣不肯再让江临斋陷入两难,于是推开他,转身抽出腰侧的千金笔。
死有什么难的?不过是闭眼再睁眼的事,林长鸣早已经熟悉——
然而事情并不能如他所愿,那握着千金笔的手在剧痛的作用下颤抖不已。河神又在他耳边说:“你以为自己这次还能一死了之?真是可笑,我已经寄生在你身上,除非你心甘情愿地叫他真杀了,不然不论你死多少次,我都会跟着你。”
林长鸣猛地挥笔:“妖言惑人!”
河神道:“是不是妖言,你一试便知。不过请你死前回过头,瞧一瞧你的师父,看他是个怎样的表情。”
林长鸣脚下趔趄,撞入银灯中。他笔丢了,人也神智不清,兀自挣扎着说:“你骗我,你必是在故技重施,弄出个假的江临斋,妄想乱我心神!”
河神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笑道:“你既然不相信他是真的,那么为什么还不回头?”
林长鸣跌倒在地,粗喘不止。他不想再听河神的妖言,可是河神既像在他的耳边,又像在他的脑袋里,不管他怎么躲闪,都挡不住那些话。
河神说:“你不敢回头,因为你知道他是真的,你害怕看到他的表情。也对,江临斋太可怜了,他在这阵中被我寄生,没日没夜的重复着那些噩梦,我将每个弟子的死都详细告诉他,他听了数百遍,也看了数百遍……”
林长鸣道:“滚开!”
河神说:“你不是很好奇吗?他为什么总是坐在树上?因为他不敢睡,他一闭上眼,我就会为他重现那一天。”
林长鸣堵住耳朵,喉间涌上一阵铁锈的味道。
河神继续说:“你以为他为什么愿意待在这个阵中?哈哈!你觉得他不知道吗?林长鸣,你不会真认为自己扮间夷扮得很像吧?”
林长鸣心口又是一阵剧痛,这一次不止是河神的作用,还是因为别的。他弄不清楚这感觉,只好道:“住口!住口!”
河神说:“他不能离开这个阵,是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意。你这么崇拜他,以为他是个尽职尽责的
四山掌门,可是你不知道,他心里对苍生只有恨,他恨不得杀光所有迫使他做出选择的人。师徒,你以为你们是师徒?你真是大错特错啊林长鸣,他从头到尾就只把你当做棋子,他逼你开启封魇阵,又为一己私心将你困在这阵中,你是不是傻了,居然还能对他生出仰慕之心!”
林长鸣喉头腥甜,猛地喷出鲜血。他守不住天关,因为他可耻地做出了选择。他摸到那把丢开的剑,无法再承受这样的作弄。
他可以死,他可以死。
“江临斋,”
他声音沙哑,“你知道我是谁,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那千百次里,有没有一次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回答?”
江临斋站在他身后,只有衣袖掠动的声音。
林长鸣使了一式婆娑剑法,叫“不为”
。他跟着江临斋学了这么久,只有这一式学得最好,因为这是江临斋的成名剑招。他了解江临斋,这个人不会容忍自己不像间夷,于是他使出这一式,意图求一个真死。
但是拔剑从无犹豫的江临斋这一次没有拔剑,林长鸣刺中了他,也看见了他的表情。他还是那么冷静,眼眸清明,里面没有任何软弱和留恋。他握住林长鸣的手,使剑身刺得更深,血流出来。
业火顺着剑身骤然燃起来,江临斋的衣袖翻飞,河神开始在林长鸣的耳边惨叫。祂怒声说:“你将计就计,骗我疏忽——”
江临斋说:“我告诉过你,我从不重蹈覆辙。”
林长鸣身上的疼痛顿减,那些丝丝缕缕的黑线顺着他的剑,涌向江临斋。河神漆黑的细影从江临斋的身上浮现而出,祂尖声嚎叫:“你做了什么?”
江临斋道:“你最希望的事。”
河神的影子在半空扭动挣扎,却无法从江临斋身上脱离。林长鸣手指颤抖,却与河神一样,无法从江临斋手中挣脱。
林长鸣说:“你要干什么?”
江临斋目光稍顿,从他的脸上滑开了。河神痛喊:“你还问他要干什么?他要与我同归于尽!”
林长鸣悚然,可是他的剑已经没入江临斋的胸口,贸然拔出只怕会伤得更重。况且江临斋牢牢握着他的手,不给他退后的机会。
河神说:“你早知道我的真身还在你身上,于是任由我将林长鸣骗至此处,又等他心神错乱、天关失守了再进来,为的就是这一剑!你料到他做不出选择,必会以行刺的方式来求死!哈哈!林长鸣,你看清了吗?这个人算无遗算,有多无情!”
林长鸣艰难地张开嘴,几乎称得上祈求:“松手,师父,松开我。”
河神道:“他不会松开你!他借这一剑将我钉在他的体内,便是要我再也挣不脱他的掌控!”
业火中,河神的叫喊伴随着一种撕裂的声音。那声音林长鸣没听过,但是他知道那是灵能决堤、修为残戕的声音。
河神猜得不错,江临斋是要与祂同归于尽,那些业火焚烧的不止是河神,还有他的修为。在弑神一事中,再没有比这种处决方式更厉害、更冷酷的了。
血沿着剑身流向林长鸣,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