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谢英调子里那份关切,教他略抬眉,心头无端腾出几分不大痛快。
原来有的是人怜惜她。
如今轮到了谢英皱眉,却只望着陆相垂眸放下手中茶盏,便起身吩咐婢女送客。
谢英也是越发看不懂他的心思。
陆行渊踏进明澄院径直便入书房,没问沈容音的去向,沈容音在耳房里暖和得打瞌睡。
周管事好心去唤了声,沈容音单手支颐靠着椅子扶手,半张脸颊都撑得泛红,抬眼越窗看了眼书房的人影,她道声谢,抬手揉揉太阳穴重整了下精神,起身出了门。
进去前正碰上婢女奉茶,她至近前伸手便要接过。
婢女自然不愿意,听周管事发话让给,才狠狠瞪她一眼,用力把托盘放到她手里。
沈容音托起轻嗅了下,还不满意,轻车熟路便往院南茶水间里,沏了盏新的,再端着梨花木托盘进去时,陆行渊已起了身,立在书架前调阅文牍。
男人背对这边,不曾回眸看过。
窗外厚重云翳此时难得散开,天际日暮融金,倒将他身影照出些温然暖意。
沈容音走过去,特意转到他右侧站定,他左侧有株富贵竹,轻巧挡了挡他的路。
“相爷请用茶。”
陆行渊闻言分毫不动,只余光扫过那截逶迤的蓝色裙摆,指尖淡漠地又翻过一页文牍。
“四哥……”
沈容音大胆唤了声,递出茶盏的双手定在那里,纹丝不动,陆行渊看完手头的文牍,放回去,转身提步,对跟前的人视若无睹,她的小心思便不攻自破。
她只得退开,无声跟上他。
他停下调阅,她静止等候。
暮色斜照、满室宁静,只听得见纸张摩娑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窗外长廊间忽起一阵风,越过窗框汹涌席卷而来,风中裹挟进女子身上缥缈的香气,离在近处,她纷飞的发丝飘扬划过陆行渊手背,他搭在纸上的指尖,倏忽动了动。
陆行渊垂眸间,嗅着那股似有若无的香,似在怀中流转了个来回,然后溜走了。
天光照化了檐上雪,忽有雪沫簌簌落下。
赤金暮色越过屋脊曳进窗中,无声将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他身影高拓,恰将她笼罩。
沈容音身上靛蓝织金的小袄,袖口缀着圈细密的白色短绒毛,从中露出十根粉红的手指尖儿,素来不沾阳春水,此刻芊芊捏着那青玉盏,递出的双手,恰好从他的影子肩头冒出来。
那轮廓看去,就像只悄然从他怀中露头的小狐狸,胆怯而狡黠。
察觉有道凛凛视线落到身上,沈容音抬眸,正对上陆行渊漆色静默的眼底。
他没伸手来接那茶,冷眼旁观她,沈容音下意识低垂眼睫,只将手中清茶,再递方寸。
茶香氤氲,萦绕鼻端。
“说话。”
他总算肯出声,沈容音无端松口气,她的目的简单,“你能不能允我,进牢中看看我爹?”
陆行渊并不应声。
沈容音忙又说:“我爹他想必只是一时糊涂,如果我能劝他归降,也算是我为你分忧。”
为沈淮川求情,但是为他分忧。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实在令他毫不意外。
可这样毫不意外的话,他还真许她说出来,陆行渊倏忽极低的笑,似是而非地轻嗤。
“沈淮川一世英明哪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