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並排走下一對師徒,一者白衣勝雪黑髮如瀑,一者黑衣似墨,神色淡漠。
白衣長者對著遠方溫柔喊到,「阿渡,快回來了。」
黑衣少年不滿地低聲抱怨,「做個低階任務還用得著兩個月,真廢物。」
白衣長者卻調侃笑道:「阿楚近日總向南面張望,收到阿渡即刻歸門的消息,不及一刻鐘就穿戴整齊跟我下山迎接,是想念師弟了吧?」
彼時的少年人還不似如今這般掌握天下生殺,不茍言笑,喜怒不形於色,他一聽就急了,辯駁道:「胡說!誰想他了,我來這只是為了嘲笑他,沒有別的目的,絕對沒有!」
白衣長者看破不說破,忽略掉他惡劣的態度下已經熟透了快滴血的耳根,「好好好,權當是師尊誤會了。」
黑衣少年自言自語,「什麼權當是,本來就是。」
傀儡絲探入靈府,帶入的是其主人視角,只見視角中心那人揮了揮手,興高采烈道:「師尊!我回來啦!」
他去跑過去,卻在看見楚北岌時,臉一垮,態度惡劣道:「你來幹什麼?」
黑衣少年不屑,「你以為我想來?別自作多情了。」
「那你倒是別來啊!」「你管我來不來,你誰啊?」「我是你師兄!知不知道什麼叫尊敬前輩?」「真的求你別不要臉了。」「信不信我當著師尊的面揍你!」「憑你?低階任務做半年的練氣三階廢物。」「誒誒誒,我剛進階四階,想不到吧!就你一個廢物這麼久還卡在三階!」
白衣師尊隔在兩人中間,開始還企圖勸架,後來發現根本拉不住,也就聽之任之了。
三人一行走上雪山之巔,那裡終年盛開著傲然的白梅,雪永不融化般鋪滿整個干元宗三千玉階,三隊腳印一路蜿蜒,在冰雪中化為一點。
此時他們停留在眼前的嬉笑怒罵,以為會一直一起這樣走下去,卻預測不到命運殘忍的走勢,和鮮血淋漓的收場。
靈府里永遠陳述著其主人此生最深的執念,瘋魔,貪慾,野心與不甘,所有人靈符之中都充斥著惡念,因為惡念永遠比善意更深刻。
他所見過的靈符遍地火燒,惡念瘋長,其中最痛苦最瘋狂的,當屬如今修真界第一人,楚北岌。
但他還是第一次見過像燕無渡這樣的靈府,沒有一點惡,沒有一點欲,只有拂過耳邊的清風,和淡雅的梅香。
就連那個盜他神骨,奪他命格的人在他的心裡也是那樣清風明月。
木傀儡擅長探測人心,此時卻看不懂燕無渡了。他被迫成為燕無渡的替身,學習他的一言一行,風格行事,將他模仿的惟妙惟俏,見過許多人映象中的他。
世人眼中,他惡貫滿盈,嗜血殘暴。
燕無渡出身第一修真世家薛家,但是只是個邊緣得不能再邊緣得旁系分支,家中只有一母親相依為命,遠住深山,甚至沒有踏入過薛家大門。
傳言他幼年殺母啖肉,被薛家收入門中馴化,卻又於少時虐殺同門,是天生的壞種,薛家決定將他燒死,以還清他作下的孽。
干元宗掌門宴見月將其救下,收為徒弟,燕無渡卻殺心不改,親手將師尊斬於刀下。
隨後被正道人士追殺,遁入魔道,建立了九重地獄中人人聞風喪膽的魔教,大光明宮,還修習背天逆道之邪術,製造出一池陰蟞,只待機會討伐正道仙盟。
人人自危之時,楚北岌不惜同歸於盡,也要將這殺師叛道的餘孽誅殺,鏖戰之際,楚北岌竟迎來飛升天劫。
所有人大罵天道不公!蒼生芻狗。所有人愁雲慘霧,哭聲震天。
因為燕無渡墜入魔道,能比修正道汲取的靈力更多,修為跨了楚北岌一大截,本就勝算不大,但所有人還是期待出現奇蹟。
楚北岌偏在此時得道飛升,遭受雷劫,九死一生,唯一一點渺茫的勝算就更沒有了。
天地一片灰白慘澹,仿佛末日在即,失去了顏色。
「天道不公啊!為何正不勝邪啊!」
天道似乎有所感應,天雷「啪」地一下就打在燕無渡的頭上。
燕無渡死的不明不白。
……
而楚北岌眼中的燕無渡,則與之截然相反。
桑歌王由於私心,至死也沒有告訴他的子民傀儡成人的秘密。
懷恨在心的桑歌民眾將王室唯一的遺孤抓起來折磨逼問。
火燒水浸剝皮拆骨。
一道道酷刑下來,桑歌遺孤只作漠然不解之態,他理解不了他們,理解不了作為人的惡念從何而生。
因為他亦是個沒有化身成人的傀儡。
但有一個少年帶著他滿腔的善意出現,他和那些傀儡不同,他意氣風發,所言即所想,坦然而明媚。
「你就是桑歌王唯一的遺孤嗎?你好!我是干元宗大弟子燕無渡,是來拯救你的!跟我走吧!」
人一旦生出惡念,身上便生出一股惡臭,楚北岌雖然眼盲,看不見那些人是如何的猙獰醜態,但卻能敏銳地嗅到每個人身上的惡臭。
但那少年身上只有白梅與冰雪的凜冽氣味,仿佛初春的料峭,楚北岌開始想,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沒有他們那樣獠牙猙獰的醜態吧。
楚北岌被帶回干元宗,他很好奇,善者變惡,身上也會有臭味嗎?
因為好奇,他搶燕無渡的功績,爭奪本屬於他的大師兄之位,對他惡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