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聂愣住了,那阵烟气散没了,他又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嗓音道:“你是说,是宛茵同志的孩子?”
佟诚毅微微点了点头。
“你找到那孩子了?当时忠实同志只留了“子出生,已送出”
的信息就牺牲了,我们断了消息,实在找不到这孩子,你是怎么找到的?”
老聂一脸惊疑。
佟诚毅是不愿回忆这一段的,许多个晚上,他躺在枕头上不能睡去,茵茵是被他带进了这个圈子,她出了事,都是他的责任。父亲由此一病不起,佟家的生意也断了活路。他多少个晚上坐在书房里一夜到天亮,但他从没后退过,他是能负重前行的人。
“不是我找到的,”
他说:“是方惟带着孩子找到的我。”
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此时盛着一些悲伤,他低了低头,不愿让人看见。他简短的讲了讲方惟带出童童的故事。
老聂听完沉默了良久,他直起腰靠在沙背上,长叹了口气。末了惋惜的感叹:“这位方小姐真是个有胆有识有情有义的姑娘。”
佟诚毅听了,深深皱眉,老聂这样评价她,不,她不是他说的那样,他把她说成了个女战士,她不像女战士,她像一团温婉的烟雾,她看他时总带着避世的拒人千里的意味。她像一段春藤,柔韧而有生命力。他认真的想着。
“老聂,她是方伯儒先生的侄女,但她为什么突然离开方家,之后和方家再没联系,你帮忙再查查清楚。”
佟诚毅也坐直了身子。
老聂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事,涉及到家族秘辛,一般也不好打听,容我些时候,再等等吧。”
后来又谈了谈码头的事,佟诚毅抬手看了看表,快六点了,他在酒杯下压了几张钞票。起身和老聂出了丽花苑。
他车上放着带给童童的栗子粉蛋糕,这个时间点,他正有些犹豫,方惟的学校是五点半放学,此时不知她是否已经出了学校。他想了想,还是直接去安里吧。他动了车子。
因为他来的次数多了,弄堂里倒不再有人盯着看。走到最里面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她还没回来?他想着。
此时下起了雨,这种石库门的房子,几乎没什么廊檐,佟诚毅斜靠着门框,方惟抱着童童回来时,他大衣上滴满了雨水,黑沉沉的一片。
方惟忙开了门,请他进去,抱歉的解释:“今天有个学生耽误了时间,回来晚了。”
他没说什么,进门脱了湿透的大衣,她伸手接过来,晾在书桌前的窗边,回头看他里面穿着的一件浅色衬衫,似乎也湿了,却不好再脱,很是过意不去,想了想道:“我给您一把钥匙吧,”
她转身在旁边的五斗柜里拿出一把钥匙来:“这样,您进出来看孩子方便些。”
她递给他,满怀歉意的说:“像今天,让您在外面淋雨,要是要染了伤风。。。”
她没说完。
他正给童童看带来的蛋糕,抬眼看向她,打断道:“一点雨水,不要紧。”
虽是这么说,钥匙却接下来了。
自从上次深夜送童童回来之后,童童就再不愿意回佟家了,无论方惟怎么哄,也不肯。所以方惟和佟诚毅商量,先缓一段时间吧,孩子大概是被吓怕了。然而佟老爷却是等不得的,他枯燥的卧病生涯里,外孙的到来,是一道阳光,这会儿阳光不见了,打回原来的一片萧索,他忍不得。他天天催着儿子:“绍原啊,去接童童来啊,怎么不见童童来。”
佟诚毅向他解释着孩子依恋养母,不肯来,他便换了话头:“绍原,去接方小姐和童童一起来,请她住在家里,她要什么都给她嘛。你请不来么?你天天去请,总是请的来的嘛。”
是以,把佟诚毅逼得没法,他只好真的三天两头的来。
其实,渐渐的,他自己是愿意来的,而且是在六点前后就来,因为有一次这个点来,方惟正做晚饭,先时他总是来得晚些,过了晚饭才过来。那次正是吃饭的时候,方惟客气的请他一起,说没什么好吃的,请他将就。童童拉着他一起坐在桌边,不无骄傲的朝他说:“我妈妈做饭最好吃的,弄堂里数第一,舅舅尝尝,舅舅吃了就不想走了。”
说得方惟有些尴尬的伸手捏了捏童童的小鼻子,转身去了灶间。他便留下来一起吃了晚饭,方惟做的家常小菜,干烧黄鱼、炒白菜,一碗热腾腾的肉皮汤,因为佟诚毅在,她特地多做了个豆干烧肉,算是待客。
方惟这里人少,青花碟子碗盘都小,摆在桌上看着精致清爽,香气扑鼻。她客气的请他先吃,说:“手艺不好,您随便吃两口吧。”
这话实在是谦虚的话,方惟这人,对待许多事情都很认真,像她伯父说的,这孩子有颗愿意深究的心,是能做的成事的人。厨房的这些事,她也是认真研究的,隔壁的阿妈做了一辈子菜,虽然手艺也好,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鱼头要过了油才能不腥,她却是把其中的道理到了弄得明明白白。所以方惟对偶尔来吃饭的清芳说:“比这更难的事情都能做好,何况只是烧饭这点事。”
佟诚毅一向对吃食不大讲究,好坏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口吃的,吃饱而已。是以在方惟这里吃了饭也并不觉得什么。然而隔了几天,当小唐端了一碗飘着油花的腌笃鲜给他时,他只看了看,忽然想吃一种味道,认真想了想,他想起方惟做的那几道菜。
那以后,他便常常在六点前后来。
方惟自那夜被佟诚毅现了译稿之后,总有些隐隐的担忧,但好些天过去了,并没有什么事情生,她渐渐放下心来,她想,这件事不在他眼里吧。但也多少有些感谢他的宽容。对佟诚毅她总是敬而远之的,这件事后,他们似乎又有了种特别的默契,这点默契里又生出一点信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