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夏天,学贵一家搬进了老屋的对面,他新起的平顶屋里里。水泥的地面,水泥的平顶,就连墙上也刷上了水泥,窗户是村里人从来没见过的四方大铁窗户,窗户上还安上了两扇推拉的玻璃窗,屋里安上了白光的灯管,别提多客气了!这在这一片都是数一数二的,就是在村里也没几户人家有这样气派的屋子,绝大多数的人家还住着老式沙浆墙瓦屋,就是前一两年新起的房子也是老样式的瓦屋,只是墙换成了红砖墙。
一时间,大家都在议论学贵的新屋。学贵的新屋好哇!好在哪?哪都好!样式新,气派,平顶楼面还方便晒谷。莲香再也不用操心晒谷的问题,再多的谷子,都能往平顶楼上倒。不用同人家争抢那一点晒谷场,也不用操心有猪、鸡鸭来祸害。以前晒起谷来总是不放心,要留一个女子专门在晒谷场看着,不然时不时会有猪或者鸡鸭来偷吃。现在好了,只需要隔个把小时去翻一边就行,省了许多的事。
学贵现在是春风得意。新屋起了,女子们也大了,能帮他挣钱,就是现在水泥厂的效益不好又怎样?他一样能放宽心出去玩,以后只需要操心兴民的事。
自从学贵家的平顶屋起了后,附近的孩子一到太阳下山,就一桶桶的凉水提到他的平顶楼上去泼。夜里太热了,扇子扇得手累,而且睡着以后就没有了,一晚上往往要热醒好几次。许多人家也会打开门来睡,男人们一般搬张木板睡在门槛处的风口上。可是这也不顶事,在这样燥热的夜晚,根本没有一丝风进来。所以当学贵的平顶屋修好后,孩子们便想到要到平顶上去睡。他们事先给平顶泼水降温,等到吃过晚饭后,三三两两的男娃女娃就纷纷抱着席子、薄被,上到学贵的平顶楼面。
月红、立生,美娥、有万,兰花和她的弟弟兴民,有光、小燕两兄妹,学富的儿子兴华,还有庆国的小儿子正东,庆家的小儿子向东以及他的小女子小雀。
这些孩子中,许多都是和月红一起放过牛、砍过柴的。在她们小一些的时候,大概八九岁。一到夏天,她们一大早就到各家呼唤着一起到坪山的木籽岭放牛。这个时候的田地长满了农作物,只有去到山上放牛。山上没有农作物,牛儿的绳子一放,她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到了饭点就派一个人回去村里取饭,一般是一人轮一天。各家的妈妈已经准备好了盛满饭菜的铝饭盒,只等取饭的孩子来。等取饭的那个人摇摇晃晃地挑着饭盒到了山上,大家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己的饭盒,坐在草地上,分享着饭菜。虽然每家的菜都大同小异,不过,别家的似乎好吃一点,总想去别人的饭盒里夹点来尝尝。吃完了饭,她们在树荫下乘凉,去摘野果子吃,吃不下的就用又长又硬的野草穿成项链,挂在牛儿的角上。在太阳下山以前,她们才赶着牛儿慢悠悠地从油麻下来。
现在,这一伙十多个孩子躺在一块,望着广阔的星空,叽叽喳喳说着玩笑话。一阵阵的暖风吹抚着他们纯净的身心,明亮的月光照在他们无忧无虑的笑脸上。
夜渐渐深了,伴随着鹅山的钟声,大伙渐渐有了睡意。
睡吧,可爱的人儿。
……
再来看看我们的华英。
十三岁的华英已经抽条,长得高高瘦瘦的,只是皮肤比之前更加黝黑了,脸上也少了一些少女的朝气,只剩下疲惫。她的双手因为劳作而指结很粗,手心里还起了厚厚一层茧子。
华英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自从陈友世没了后,她便从学堂里退了学,回家跟着她妈一起操持着家里家外的活。她的叔叔疯疯癫癫的,根本指望不上。矮姑又这样矮小,许多的活都是华英顶上。生活的巨变,把她磨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大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整日嘻嘻哈哈的华英了。月红她们几个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只有在傍晚放牛回村的时候,在桥边偶尔碰到她担着空尿桶回家,身后跟着她妈矮姑。那也只是匆匆地打个招呼就走了,华英要下到桥下去洗尿桶,月红她们要赶牛回家。
本来,华英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了。她想着自己还累一两年,等明后年就跟着村里人去外边打工,她要挣钱给妹妹香英读书。等挣了钱,就让妈妈少种点地,只够自己两个吃就行了。
可是夏天快结束的一个晚上,家里来了一个不之客。
天黑透的时候,华英一家三口刚刚围坐到桌上吃晚饭。
一口天井之隔的前厅,三世一家已经热热闹闹地吃过了饭,现在只剩三世老婆在桌上收拾碗筷。
白炽灯泡昏黄的光,散在偌大的后厅。让本就破旧凌乱的后厅更显凄凉。两三米远的对面墙下,华英叔叔那张黑乎乎的旧木桌子,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一戳根”
在桌上吃饭了,也不晓得他疯到哪里去了。
就在一家人死气沉沉的吃饭中,黑暗里几声喊叫让三人竖起了寒毛。
“矮姑,矮姑……”
声音是从离她们近的侧门外传来的。矮姑并没有马上应答,农村里迷信夜里有人喊不能随便答应,说不定是来勾魂的,矮姑没有听出是谁的声,因此不敢答应。
门外的人见里边亮着光,自己推开了掩着的门。
一个矮胖的厚嘴巴女人从黑暗里走进来,嗔笑道:“怎么叫你不答应?”
矮姑见来人,忙起身,“哦,是姑姑你呀。我没听出来。”
。厚嘴巴女人论起来,算是矮姑娘家的远房姑姑。她就嫁在菜市场上头的邱头大队的。矮姑心里奇怪,平时她与这个姑姑很少往来,嫁到羊山这么些年,她也没来过自己屋里两回。只有自己结婚的那年,来家吃过酒,往后就再也没来往。
厚嘴巴女人自己拉来一条凳子,坐到矮姑的身边,先是跟矮姑寒暄了一阵,关心矮姑一家的生活。
矮姑心里还是感动了一把,自从男人没了后,谁来管过自己的死活?还不是个人顾个人的。
厚嘴巴女人说这些的时候,一双小眼睛一直滴溜溜地瞄着前厅。等三世老婆收拾好桌子,熄灯进了房间,她这才将身子探到矮姑一边去,小声说:“女子,姑姑跟你说个好事。”
“什么好事呢?”
矮姑好奇,她已经这样了,能有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