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花了十几年的光景教我射箭,让我有力自保。你赠我海图,让我有处可去。你推给我一个谦谦公子,让我余生有人可依。你把我的下半生安排的明明白白,却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相柳沉默,这种感觉很奇怪,听一个人,讲着自己死后的事情。
“你……走之后没过多久,我就和那位公子和离了。我整夜都睡不好,不断的困于梦魇。”
“渐渐的,我夜不敢寐,只能在月下喝了很多年的酒,喝伤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獙曾经给我送来一个扶桑木雕刻的大肚笑脸娃娃。那娃娃的底座用灵力所封,你不在了,那上面的灵力就日趋消散。有一天,娃娃肚子里的冰晶球滚落了出来。那是我花费了数年时间,用极北之地的千年冰晶特意为你所铸造。冰晶为水、扶桑为火,水火相济、冷热相伴。所以,哪怕我灵力低微,也能随意拿在手上把玩。”
“那个冰晶球,我寻遍了大荒的奇珍异宝才制作而成,你用那样的形式还给我。于是我才知道,你真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骗子。”
“有力自保,有处可去,有人可依,一生…安乐无忧…。”
“小夭,不要说了。”
相柳揽她入怀,她的身形单薄,此刻仿若一片枯叶,随时都要陨落一般簌簌抖。
小夭陷入回忆之中一时难以自拔,她永远记得那一刻的痛,仿佛被人剜去了心,抽干了骨血。哪怕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洗涤,仍不能消减分毫。
梦中他们在葫芦湖的决裂,他几乎要了她半身骨血。海底37年相伴相守,半身妖血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还回。
梦中他傲慢睥睨,眼角眉梢,皆是冷漠,如一把利剑,生生斩断了她心里所有关于百年来温暖相伴的缱绻回忆。后来,关于他的每一场回忆都如极北之地化不开的冰雪,让她感到寒意料峭。
梦中相柳血染白衣,被远古的强大阵法束住,万箭穿心…从此世间再无九命相柳。当这最后一点念想破灭,她冷得浑身颤栗,从此她的世界再无花开遍野,再无清风朗月,再无流光飞霞,再无少年郎牵天马自九曲红尘中走来,她天下无双的制毒厨艺再也无人欣赏…。余生荒芜,只剩无尽的岁暮天寒。
相柳感到心脏疼得仿佛要裂开,哪怕他催动蛊虫,让自己的心去牵引安抚那颗破碎的心,仍无济于事。
他将手掌贴在小夭的额头,再次催动灵力,低声说:“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这世上为何会有这样一个你,像儿时娘亲递入口中最甜的那块蜜瓜。若是从未遇到,这辈子便不会横生妄念。可偏偏遇见了,得不到,又忘不了……”
小夭的声音越来越轻,在相柳灵力的催动下,终于在他怀中沉沉的昏睡过去。世界仿佛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他弯腰将她抱起,轻放到榻上。又用袍袖将她脸上的泪水轻轻抹去。
他曾思索过,一个人若是要冒险逆天改命,重回过往,定是遇到了难以释怀的事,执念横生,才会行此险招。他也想过这事大抵和他有关。如今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从龙骨狱外的海里出来,她神情恍惚,那是她刚回来吧,面对他的声声质问,有一种失而复得又不敢相信的无措。
后来她夜夜不能寐,惹得他也跟着夜夜不得安生。他去五神山看过她一次,亲眼见她陷在梦魇里迟迟都回不了神。
在轩辕的时候,他去找她疗伤,她含泪小心翼翼的求着他,为她留一命。
如今他心中只余万般庆幸,庆幸他此生还未对她做出如此决绝之事。
一切,都还来得及。
相柳担忧的看着她,哪怕是被他的灵力强行安抚,她的眉头仍紧紧锁着。他手指轻点她的眉心,一缕神识进入小夭的神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