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璋注意到了这一眼,但他此刻心思百转,无暇分心顾及。
等朝臣们稀稀落落地走出了殿门,整个太和殿顿时静了下来,就算轻羽触地,也能辨声寻位。
老皇帝从皇椅上走下来,停在了谢璋的面前。下了朝,皇帝便褪去了那副冷漠的君王状,变得如同一个父君一般,威严而又慈爱地注视着谢璋。
“朕那日忘了问你,在西北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还行。”
谢璋缩着脑袋,嘿嘿地笑了两声:“就是食物实在难以下咽,还是临安的玉盘珍馐来得美味。”
慕容燕摇着头,无奈地笑道:“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朕难道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西北环境恶劣,也亏得你在那里能待上五年。”
老皇帝缓慢地说道,“朕实在想不通当时你是怎么想的,跑那么远去吃沙子。”
谢璋脸上的笑容在慕容燕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顿。他作势挠了挠耳后根,皱着眉地说道:“还不是我爹,成天在家唠叨我不学无术,我一个嘴瓢,就把自己给说到西北去了。”
慕容燕“哦”
了一声,这一声拖着长长的气音,在谢璋心上某一隅轻轻地敲击了一下。
“你难道不是不学无术吗?你爹难不成还说错了?”
谢璋乖乖低着头,被训斥地不敢吱声。
只听慕容燕接着叹道:“你爹也不容易,大理寺事务繁忙,连今日的早朝都告假,你既已回京,就多替他分忧,不能再如以前一样胡闹了。”
谢璋连连称是。
皇帝一席话说完,便负手又回到了龙椅边,仿佛坐拥这把镶着金的椅子,就能够保他地位永固。
言语间也丝毫没有提及谢璋在西北的战功,如同当初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去的并非是什么金戈铁马的虎狼之地,而只是在那黄沙漫天的地方游玩了一遭。
公公在慕容燕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他才恍然向谢璋说道:“之华听你从西北回来了,闹着要见你,你有空的话就去见他一见。”
谢璋弯腰行礼道:“那臣便告退了。”
他转过身,在心中将方才皇帝说的话一字一句地拆分开后咀嚼下去,那双十分好看的眸子里,又渐渐爬上了阴鸷。
出了太和殿外,谢璋的双眼险些被刺目的日光照得流了泪。这些春日凉薄的暖意侵入皇宫内的每一个角落,但仍有黑暗藏在深处,仿若暗夜里吞噬猎物的深谭。
他压下方才汹涌的心绪,缓缓将胸中的郁气吐出。抬望去,就看见不远处一方雕着龙形的圆柱后边,正躲着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鹅黄的罗裙,正朝着谢璋的方向十分夸张地挥着双臂,手腕上的铃铛一阵叮铃哐当的乱响,以致谢璋想不看见都难。
那个女子见谢璋看过来,便将手搭在嘴边,远远地作了一个口型。
谢璋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笑完也只得悠悠叹了口气,朝他走去。
那女子面若桃花,一双眼弯成了明月,见谢璋走近,一把拍上了他的肩,脆生生地说道:“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第四章身份
大渝皇室子孙繁盛,光皇子就有一十三位,但他们其中大多都十分平庸,没什么好说道的。唯独八公主慕容之华,在众多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自小就展现出惊人的才华。
八岁那年宴会,正值荷夏,慕容之华的一句“安得青莲同把酒,挥醉墨,问枯荣”
便在市井之上传开,自此得了临安双姝之一的名号。且这位公主生得面若桃花,生性又灵动可爱,如今十四岁的年纪,身后的爱慕者能从城南站到城北。
当真是灼灼桃夭。
但坊间传说总与事实有着相当大的差距,谢璋对此深有体会。
早朝刚过,之华公主就躲在太和宫外的圆柱后边,抓了谢璋一个正着。
谢璋儿时因为顽劣,被谢澄扔进皇宫于皇子们做侍童,书没读到一星半点,却因为与之华公主相交甚好差点给自己招了一个娃娃亲。
但好在谢澄是个英明的父亲,见两人都没这方面的心思,便心有不甘地将此事搁浅了。
此时因事务缠身,身处大理寺的谢父大约没想过,自己的独子有可能是个断袖这一回事。
之华公主与谢璋边叙旧边往御花园走,眼波流转间见一路上没什么人,于是长臂一伸,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来一节短鞭,一个错步就向谢璋难而去。
谢璋余光瞥见之华公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之时就暗道不好,正打算离她远些,就猝不及防地迎头接了一鞭。
之华公主表面上久居深宫,也不知在哪里学了一套拳脚功夫,竟将谢璋逼得节节败退。一手短鞭被她舞得犹如利剑,裙角翻飞似蝶。
这招数狠厉,直向着谢璋要害之处袭去,后者只能一面护着身子,一面被鞭法抽得左摇右摆,狼狈不堪。
未及时,之华公主额间已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见谢璋一个劲地挨打,丝毫没有还手的意味,于是生了气,将短鞭“啪”
地一声扔到了谢璋的怀里:“谢承湛!你就装吧!”
谢璋接了短鞭,低头看了眼,现没什么潜在的威胁后,便手腕一转,将短鞭递到了之华公主的身前,笑道:“公主武技进步飞,我望尘莫及。”
之华公主本就假意生气,见谢璋一副狗腿模样,眉眼一弯,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这几下花拳绣腿的,什么时候能被谢小将军看上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