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在杏坛上哆哆嗦嗦地。
当着老师,他问老爹,是否应该像先祖一样无条件孝敬父母师长,甚至对那母狗一样的继母卧冰求鲤、言听计从?
老爹嘴角乐乐,讪骂他,说他娘的是读书读傻了,让他少看那荒谬透顶的圣人言。
老爹又说,小孩儿么,都是父母玩弄情欲时被带到这个世上的,父母没征求过孩子愿不愿意来这人间,既然把孩子带来了,理应对小朋友好些;父母和孩子,本应履行那天命的契约——
你小时我善待你,我老时你不能不管老子!不能说你小时我天天给你大嘴巴子,我老了却拿天地君亲那一套逼着你大冬天给我裸跑去钓鱼啊。这叫什么?这叫不要脸。
小王谧仰天大笑。
改不过口,他说叔叔,我们的祖先卧冰求鲤,为天下传颂,你怎能不敬祖先。
老爹亦笑,摸摸王谧的小脑袋,郑重道,他不过恰巧是你爹,你不过恰巧是他儿子。
老爹离开国子学的时候,狠狠薅住了老师的冠带。
老爹又对老师说,这是我的仔,你敢弄他,我弄死你。
如此,王谧自幼在建康城长大,就这样长到了二十岁。
加冠那年,叔叔给他起了个表字,表字稚远。
叔叔说,京城呆腻了就该出去走走,人一辈子不长,老爷们儿应该心如稚子,远逸江湖。
那年,庙堂不高,江湖不近;回琅琊看望老爹的路上,在京口的大雪天里,王稚远第一次饮醉了酒。
而这一年,是秋天,王谧又喝高了。
倒在无想山的木屋里,倒在木槿花的香风中。
傅季友也教酒气熏得两面通红。
季友麻了胳膊,机械捡拾着几案上的零星饼碎。一个爆栗凿醒了王谧,季友大着舌头,道
“老子走了。走了?”
王谧醉眼朦胧,甩了甩手。
“转过年……”
“转过了年,天气再热起来,稚远你记得……记得常上几趟无想山。我在门外的槿花前搭了蓬子,你留心帮我修补,看别教风吹破了——我这花,得遮着荫来养,见不得烈日。槿花喜湿,开春若是雨水小,你也勤来浇浇。稚远,三冬一过,要是也爱这花,可以来掐两枝,回去插在素沙里,生了根在移盆。你城中那府上,陈设比我还冷清,让这槿花点缀点缀吧……”
“知道啦……知道啦……”
“稚远,你……”
王谧酣笑着
“我认识的北地汉子,生来不磨叽,一是一,二是二。如今是怎么了,吞吐什么!”
“稚远,你信佛么?”
“敬而不信。”
“那么,这些年,你入了道?”
“敬之而远。”
“那么,你什么也不信?”
“我信你们。”
王谧竖起两根手指,指指自己的双眸,又坚定地指向了傅季友
“我信自己的眼光。我信的很少,但是我信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