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都是这样的红色脚印,分不清是谁踩上去的,路过的百姓面露恐惧,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从一开始看热闹,到现在担心被波及。
但波及是迟早的事情。
当欲望从笼子里被放出来,所有人打开一扇之前从未见过的大门,指望人性就此止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上邽城大半已经乱成一片,只有刺史府等地方重兵把守,流民绕着路走,不敢冒犯,其余地方,就连寻常百姓的民宅,也很快遭了殃。
陆惟心无外物,他的脚程极快,几乎用上轻功,穿梭于街头巷尾的捷径。
没有人注意到他,流民们都沉浸在一种极为亢奋的情绪中,尽情释放自己出笼的欲望,从前他们是任人践踏的人下人,但今日此刻,他们却是能够主宰他人命运的人上人。
过去只能靠在官府临时扎好的大棚下面等候施舍,寻常百姓都不愿意靠近他们,如今这些人摇身一变,能够决定这座城的生死了,从前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如今也只能跪在脚边磕头求饶,这种感觉让流民军如飘云端,难以控制。
忽然,陆惟停住脚步。
一具尸体横在他面前。
年轻妇人脸色发青,面朝着陆惟,眼睛微微睁着,往上翻出眼白,肚子上还有个血窟窿。
血还没凝固,汩汩流入青砖缝隙里,不知最终会不会与方才的血河汇聚。
他只要抬脚一跨,就能跨过去。
但尸体上还趴着一名女童,不过两岁左右,连囫囵话都说不全,四处张望,眼里噙泪,却满脸懵懂。
尸体与女童的穿着都很简朴,袖口洗到发白。
这不是高门大户里的女眷,而是寻常人家,不知怎的遭了池鱼之殃。
也就是这一下,不远处宅子里,出来一伙流民。
有人两手抓着金银粮食,满面通红,还有个人腋下挟着一名妇人。
对面在巡逻的府兵仅仅只是看一眼,就状若无视扭开头,继续说笑。
有的还看了流民手里的财物,露出歆羡
之色。
北朝府兵制,征募的并非本地乡民,而是采用招募之后调换异地驻守的形式,为的是防止当地乡民豪族壮大,以此拥兵自重。
这项措施固然在许多时候是有效的,但也导致眼前府兵对流民的抢掠无动于衷。
又一匹马从街道那头冲过来,骑兵一手高高举着一份公文密函,一手抓着缰绳。
他嘴里大吼:“让开!让开!”
盔甲在身,衣着整齐,一看就是府兵里的精兵,也许还是刺史府的亲卫。
众人见状纷纷让道。
三拨人,几乎同时出现,眨眼之间,骑兵已到面前!
尸体就横在路中间,马匹来得太快,避无可避,速度也没有缓下来,只会从上面踩过去。
而女童,这具柔弱的身躯,几乎注定要变成肉泥。
陆惟皱了一下眉。
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果出手,暴露的可能性就很大。
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做,容不得在此处耽误半点时间。
街道中央,女童懵懵懂懂,仰起婴儿肥的脸,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近在咫尺的马抬起前蹄,等待自己既定命运的到来。
她双手还抱着死去妇人的胳膊,满身血污。
马已经到了她的上方,马蹄高高抬起,眼看就要踩下——
但,它嘶鸣一声,竟在半空就侧翻了,骑兵也被掀下马!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闪过,女童被抱开,放在墙边。
骑兵重重摔在青砖石板上!
所有人大吃一惊,都朝这里望过来,连那些刚从高门里出来的流民也都停住了。
巡逻的府兵眯起眼,将手按在刀柄上。
崔千听见动静从里面出来,正好就看见将女童放下的男人。
对方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还带着斗笠遮住半边脸,但那身材气度,绝对是寻常百姓所没有的。
“站住!”
崔千马上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