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藥人跟了她一年多,時常聽她老氣橫秋的說些話,早先還想仔細記些秘辛,後來發覺聽也聽不懂,乾脆便恭恭敬敬地當成耳旁風。
曾九過足了講古的癮,便將混回光明頂上須扮的幾人模樣回憶了片刻。
接著她打開妝奩,借鏡光將面具往臉上一覆,觀察片刻又摘下來,從珍珠魚皮袋子裡抽出一根長柄小銀勺,揩了一豆泥脂,在面具上仔細描畫了起來。
第8章
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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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曾九將瓷碟中的肉泥用了個七七八八,又使各色毛刷針鉤蘸取妝奩中的顏料,給面具仔細上了色。末了將製作好的面具上薄刷了一層無色油,上火輕輕一燎,展眉悅色道:「成了。」說罷將面具往臉上服帖一黏,再一抬頭,赫然已變成一個面相陰沉木訥的年輕男人。
這幾個藥人看得目瞪口呆,實未料想江湖上還有這般鬼斧神工也似的易容本領。
而曾九對鏡一照,心覺滿意,便將手探入貂裘之中,從腰上解下了一個鏤雕花鳥的鏨銀香熏球。她將子母扣一開,銀熏球分作兩半,露出同心機環連置的懸空香盂。
而那香盂中沒盛有香料,卻裝著一隻一動不動的碧瑩胖蟲。
這蟲子單瞧賣相,稱得上鮮麗可愛,但卻格外令這幾個藥人害怕。他們久經江湖,自然知曉越是毒辣的蟲蛇,色彩越是斑斕好看。
曾九卻沒理他們,自顧自從荷包里摸出一小粒雪白丸藥,朝火堆里一丟。只聽嗤地一聲,一股白焰騰燒起勢,又轉瞬消散,只餘下了裊裊一縷細煙。香盂中的碧瑩胖蟲嗅到煙氣,忽而一彎,在裡面不住翻動起來。
眾藥人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屏住呼吸,有不爭氣地乾脆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牙齒打顫咬得咯咯作響。曾九見狀,道:「怕什麼,沒你們的事。」
藥人們聞聲仍是驚懼,足足等了個把時辰,見身上確實沒有甚麼不適之處,這才放心。其時曾九又在火旁制好了幾張別樣面具,洞外忽地響起腳步聲,聲音愈來愈近,終於洞口光線一暗,一個身量清瘦的人閃身走了進來。眾藥人打眼一看,卻見那人面目同曾九眼下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神情恍惚呆滯,一走進洞來,就愣愣地站住不動了。
曾九將手上面具一一貼身收好,道:「可算來了。」又吩咐道,「將他衣裳鞋褲都給我扒下來。仔細點別弄破弄髒了,我要穿的。」
早在幾日前,曾九便有備無患的給光明頂上幾個人下了蠱。這幾人無一例外,都是光明左使韓康手下的天地風雷四門教眾,且平日裡少言寡語,不很起眼。若有什麼變故需要易容,扮成他們是最不容易露餡的。
她將這人引來,用得正是銀球中的子母蠱。這蠱的母蠱若聞到她調製的煙氣,便會極為焦躁不安,催使子蠱不遠萬里趕來保護,故而她給取名叫靈犀。話雖如此,她眼下制蠱的水平還不算出神入化,子蠱一受驅使,寄生人便會渾渾噩噩,不大怎麼能聽得懂人話,只是依本能趕到母蠱身邊罷了,算是一個敗筆。
這會兒功夫里,那幾個藥人已將那名教眾上下扒了個精光,只剩下內衫遮羞。曾九接過迭得整齊的衣裳,又仔細打量他身高體態,便見他漸漸清醒過來了。
曾九默想九陰真經上篇中的「移魂大法」,趁他懵懂之際,雙眼盯住他,催動內力柔聲道:「你看著我的眼睛。不要擔心,好好看看我。」
……
將那教眾姓名經歷問出,又反覆揣摩了他說話聲音,曾九這才道:「你睡一會兒罷,如果沒聽到我叫你,就一直睡下去罷。」說罷,又向藥人道,「把身上背得東西都留在洞裡,抬著他,你們一併出去。」眾人不敢違背,依言退出洞。
過了一炷香時候,曾九著白衣、披斗篷,自洞中走了出來。眾人定睛一瞧,只覺她同地上那昏睡的人,不論衣著體貌神態,俱都一模一樣了。
她開口說話,聲音也如那人一般,「我回去一趟,你們就在此處等我。」
——
三日後,光明頂驚生變故。
教眾奔走相告,只稱向教主於書房中忽然口吐黑血,不省人事。下面人不知緣故,只以為教主素來體弱,如今積勞成疾,病入膏肓了。可若教細心的人看來,這幾日光明頂上外松內緊,許多核心教眾俱都神色匆匆,忙碌非常,氣氛已然沉重緊張到了極點。
曾九潛伏在天字門裡,自然比所扮演的男子本人更為沉默少語,離群寡眾,只是大事當前,一時間也沒人注意她。
又過幾日午後,天降大雪,寒風呼嘯,崑崙山上驀地變了天色。曾九與人在昭明堂的大門外頭站崗,不多時斗篷上積雪壓肩。忽而遠處匆匆走來一個僕役,向二人道:「教主請韓左使商議大事。」
與曾九一併站崗那人道:「你隨我來。」將他引進門去見韓康。
曾九獨個在門口多停了一會兒,只聽院子裡由內及外,遠遠傳來一陣整齊的簌簌腳步聲,便知是韓康率人赴會。他往日去看望向經綸都只帶兩三個僕從罷了,今日如此陣仗,恐怕是要發動。思及於此,她不等人來,悄沒生息的轉身往林子裡一鑽,尋路去找風字門的副門主朱斌。
待到朱斌院中,曾九藉口韓左使有機密事相告,請他摒去左右。正值光明頂有變,朱斌不疑有他,冷不防便中了她的迷藥,霎時天旋地轉,不及喊叫便昏倒過去。曾九自袋中拿出一張面具換貼上,變作了朱斌的面容,又一面挑件兒他的衣裳換了,一面將他人往書房桌上一擺,作靠伏昏睡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