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乞丐成千上萬,歐陽鋒焉會從禿毛雞想到洪七身上,便道:「你在遼東呆了一整年?」
曾九道:「怎會?我去中原玩了一圈。」說著又想到了紅煨肉,饞蟲便蠢蠢欲動,推開他從榻上坐起來,喚侍女來穿戴了衣裳,道,「我饞了,今兒自己下廚做菜吃。」
歐陽鋒不無不可的「唔」了一聲,凝望著她收束身上紗裙,人卻偎在榻上一動也不動。曾九回過頭來,瞧他懶洋洋的,便笑道:「你那武功練成了麼?」
歐陽鋒見她提起一盞紗燈欲走,道:「成了。快些回來。」
曾九平常憊懶,一個月里也就動手做一兩次菜,但每逢下廚,事必躬親,連洗菜擇菜也不假人之手,便將廚房裡伺候的都打發走,一個人整治菜餚。
上次在山中,紅煨的鹿肋條肉滋味應當甚是不錯,只可惜她自己竟一口都沒吃上,這次便又選了鹿肉。將砂鍋架上火後,她心覺單吃燒肉,在這熱夏里未免生膩,便又斬下厚厚一層鮮冬瓜,去瓤去皮略微一焯,再動手做了一道冬瓜湯。
待月上梢頭,湯燒正好,肉也酥爛,曾九將二菜分盛加蓋,又盛出兩碗竹溪米、濾了一壺釀,一併放進雕花托盤之中,提燈端出了廚房。
正當時,遠處花林中人影一閃,曾九霎時發覺,側頭一望。
那人聽到她聲音,腳步微微一頓,立時「咦了一聲,聲音又驚又喜,聽起來頗有一兩分熟悉。曾九定睛一看,那人已三兩步竄到她身畔,湊臉燈下笑道:「是你!」又抽抽鼻子,饞相畢露的搓手一叫,「我就說這肉味聞著好香,好熟悉!早也該想到,天底下除了你,再沒人燒得出這個味道!」
曾九隻見那人身上青衫更舊、補丁更厚,而眉眼愈發清亮,身姿也愈發矯健。燈影月光之下,他背上一隻朱紅葫蘆,手中一截翠綠竹棒,正是洪七無疑。
卻說洪七摸進叄星谷,純屬機緣巧遇。
自長白山一別之後,洪七又獨自在北地遊歷玩耍,一面暗中探聽金國官軍情報,一面則路見不平、暗中懲奸除惡。過得一些日子,他每當想起錯過曾九早上那一頓飯菜,心中便又是懊悔又是慶幸,及至一日在一家富商府上偷得一盤紅燒肉吃,入口便嘗出了紅糖、八角、香葉等七八種佐料的味道,越吃越覺得肉嚼來不香,便極思念起曾九那一盤紅煨鹿肋肉來。
只是眼下上哪裡去找曾九去?
他饞蟲上腦,便四處打聽誰家紅燒肉做得一絕,偷偷跑上人家廚房偷吃,但總也覺得不及當初嘗過的那一道。
一日行至寶雞境內偏鎮裡,洪七聽聞鎮上有個惡人名叫王全發,因姐姐是縣老爺一房愛妾,便在此地作威作福,奪地放貸,強搶民女,幾乎無法無天。前日裡剛收了一戶窮佃家的冬糧抵債,又拉走了人家的小女兒,使那夫婦二人走投無路,夜裡雙雙吊死了。
洪七仔細打聽後殺意陡生,要知世上許多不會武的惡人,有時比懂武功的還要惡上千百倍。夜裡飲了半葫蘆酒,便摸進那王全發家中,欲將他宰了。卻不料剛竄到後院牆根下,便見房裡亮著燈,足有五六個人影憧憧晃動,他凝神一聽,卻意外發覺有人捷足先登,正在不緊不慢得審那王全發的罪狀。
屋裡那人說上一條惡行,便問王全發有無此事?王全發聽這群人幾乎將他八歲尿炕的事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嚇得冷汗涔涔,不敢撒謊。及至審罷,其中一人站起身道:「差不離了,這狗東西真夠壞的,領回去准錯不了。」
又有一人笑道:「咱們早先奉命在各地搜羅好東西,倒還省得其中道理。眼下這幾年,每年還要綁些惡賊回去,真想不通人家要這些人作甚麼使喚。」
先頭那人便道:「叄星谷就是這麼邪門,良家好人還不要呢。」
洪七聽得叄星谷,倒也識得。只聽說地處西域,谷主使毒出神入化,既救人又害人,賣出來的毒藥在中原武林比黃金還貴重幾分,為人頗有些亦正亦邪。眼下他聽眾人要將王全髮帶回西域,便心生好奇,有意瞧他們要幹甚麼,當即暗暗綴在眾人身後。他武功既高,這支改扮成商隊模樣的叄星谷門人武功雖不錯,但要發現他卻不容易。
如此西出玉門關,洪七見他等一路尋訪惡徒奸賊,搜羅奇珍異寶,直湊足了幾十匹駱駝的駝隊,才一路往荒漠中去,過得月余行到一座白頭雪山腳下,進了一座豪奢莊院。
洪七在莊中偷聽打探,這才發覺此地不是叄星谷,竟是白駝山莊。正以為是叄星谷門人來此送禮,卻見那駝隊稍稍修整半日,便又離莊往南而去,隨行的猶有白駝山主歐陽鋒。
洪七與歐陽鋒並沒交過手,但在中原已知他鼎鼎大名,知道不能小覷,行動便更謹慎,只遠遠瞧見眾人去向,隔許久才緩緩趕上前去,不致將人跟丟。這般走了小一個月的路程,駝隊漸漸出了荒漠,鑽進了一片大山。洪七綴進山林中,見眾人東折西回,身影忽而隱沒在一座石崖之後,就此失了蹤跡,便猜叄星谷就在此中。當下也不著急,而是等到夜色漸深,才悄悄摸進谷來。
洪七蒙夜亂逛,零星碰見幾個黃衫門人,也輕鬆躲了過去,只見谷中明月輝輝、繁花如錦,樹木重迭,藥畦起伏,這才發覺此谷頗為深廣。待摸進花樹林中,忽而隱隱嗅到一陣勾人魂魄的飯菜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