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念一想,且不说公主的琴艺在平辈中根本无人能及,就算侥幸让她胜了,那不是直接打太后和公主的脸面,到时候可就更有好戏看了。
此刻高台之上,苏锦璃轻轻试了个音,然后深吸口气,对着众人微微一笑道:“抚琴我确实不擅长,不如就借着琴音给大家说个故事吧。”
此话一出,不光众人摸不着头脑,连太后都一脸惊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可苏锦璃不急不缓,手指行云流水般在琴弦上抚过,不是什么精巧的技艺,琴音却清脆如珠玉坠地,衬着她婉转的嗓音格外好听:“据典籍记载,曾经有一种神兽其名曰孟槐,它所到之处,能令山河倾覆,日月变色,据说它一怒,便能掀起数尺高的洪水,遮天蔽日淹没整座城镇。百姓们为了取悦它,便为它献上少女作为祭品,可谁知,它竟爱上了一位被献祭的人类少女。”
在座的多是久居深闺的女子,除了在戏文里,从未听过这种志怪传说,过了最初的疑惑,便不自主得被这个故事吸引。
而苏锦璃不光把故事说得十分引人入胜,手下的琴音也随之或急促或深情,一时仿佛真有洪水倾泻、翻江倒海,一时又仿佛春花开遍山野,浪漫动人,她琴艺虽然不算顶好,但配着这个曲折的故事,却能恰到好处,使人被调动全部感官,听得欲罢不能。
这故事最后当然是个悲剧,苏锦璃轻按着琴弦,表情也变得悲戚起来:“山间数十年,少女生出了白,容颜逐渐衰老,终究敌不过黄土白骨。她死去的那一天,孟槐的呜咽声传遍了山河田野,三天三夜不肯散去,可它怜惜爱人所在的人间,从此不愿再让世间遭受灾祸,于是把自己藏进了湖底,每年只在他们初见的那一日露出水面,眼泪化作春雨,灌溉良田、让沃土生出新芽,这是它为爱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说这段时,她的琴音变得如泣如诉,丰沛的情绪配着哀婉的故事,引得众女内心酸涩,各个露出动容神色,年纪最小的秦月华忍不住用帕子捂住脸,掩住小声的抽泣。
而太后到底比她们经历多些,此刻仿佛被触动一些久远的心事,默默端起茶杯,藏住了一声叹息。
一曲奏罢,台下之人不知是因为这故事还是琴音,都沉浸在百感交集的情绪之中,久久不能回神,苏锦璃站起身鞠了个躬道:“臣女琴艺不精,便想到说个故事来凑数,还望太后莫要怪罪。”
她本就生得一张漂亮脸蛋,此刻坦荡大方承认不足,看起来十分得天真可爱,太后忍不住赞许地微笑起来,道:“你弹得不错,讲得也很精彩,哀家很喜欢。”
徐韶容没想到她用这种取巧赚足了场面,气的差点把指甲折断,忍不住开口道:“明明说得是比试音律,公主方才毫不吝啬展露琴艺,苏妹妹却想随口编个神鬼故事来蒙混过关,这可不太好。”
“这故事并不是编的,而是出自《南淮录·山鬼篇》。”
这时,沈心驰从旁悠悠开口道,似是怕她不懂,又加了句:“这本书是前朝徐明先生游历后所传下的志异孤本。”
徐韶容被噎的不上不下,怎么都不信那个废物草包会看过这种冷门的书这。
时沈心驰又继续道:“器乐本就是由人所操控,所谓音律、曲谱都是因人而生,自然也可以为人所用,所以苏娘子并不算蒙混过关,而是让器乐回归本源,这般巧思令在下也觉得大开眼界。”
公主听出他语气中的赞赏,凤眸里便染上了几分阴郁。誉王看在眼里,笑着折了朵牡丹放在沈心驰面前道:“既然这两曲子各有千秋,最后还是得由沈兄做个评判,不如就以这花为筹,由沈兄交给最终的胜者如何。”
当他说出“各有千秋”
这个词,苏锦璃内心已经在暗暗叫苦,她只是不想自己输的那么难看,可没想过得罪太后和公主啊,最可怕的是,誉王说完这段话,沈心驰居然沉默了,仿佛真在犹豫一般。
她赶紧用求救的眼神望向那人,谁知沈心驰十分有默契地也正好往她那边看去,然后,指尖从那株花儿沾了露水的叶脉上轻轻划过,站起朗声宣布道:“既然比试的是琴艺,公主的琴艺已是登峰造极,在座都无人能及,自然是由公主胜出。”
这个结果可谓皆大欢喜,太后也满意笑出来,可公主脸上并不见几分欢喜,她盯着摆在沈心驰面前那支未送出的花,又看了眼明显松了口气的苏锦璃,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当苏锦璃随母亲走出午门看见自家马车时,才总算卸下重担,懒懒靠在软垫上只盼着早些到家,依琴却从旁边递过来一封信,说是方才一个小厮送来的指明要交给苏娘子。看他穿着打扮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家,但这信封上什么也没写。
苏锦璃好奇地打开信封,不见任何字条,却看见那朵曾摆在沈心驰案前,本应送给胜者的牡丹花,花瓣早已不再新鲜娇艳,她却看得莞尔一笑。
再往里看时,竟然现还躺着一朵蓝色小花,就是她方才随口为之抱屈的野花婆婆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