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霜由着军医搀扶了下去,那个晚上,他也一言不,腿上多疼,面上都没什么神情,他听到钟煜掀开帘帐进来了,也仍低着头。
床头凹陷了下去,沈怀霜知道钟煜坐在了自己身边,他背对着自己,背上才抹过治疗淤青的药油,他和自己一样保持着沉默,像是块雕像。
沈怀霜吞下了叹息声,他一时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境去看钟煜,只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那么你呢。”
“……”
沈怀霜迎面对上了钟煜的目光。
交接的一瞬,钟煜又对沈怀霜道:“你有要对我说的么?”
沈怀霜的确在自责,他自责自己想要去承担的那份责任,却又因此牵连到了别人。
“军中铁律森然如此。我今日要罚谢寰,和你无关,也并不只是因为你是我先生。”
钟煜道,“我知道,你不会置身事外,可先生也有没有想过,今日你若是出了意外,明日、又明日的战役会怎么样?军中少了会破阵的人,军心大乱,我也希望你能快点养好伤,再上战场。”
“有些事,你可以放手让我去做。”
沈怀霜低下头,带贴着他的后背,随着风一摆一摆。消磨着下那点情绪,他缓缓地点了下头,叹道:“我明白。”
钟煜又道:“背上挨的那两下很实在。先生,我……”
那句话似赌气非赌气,又像来讨个安慰。
沈怀霜不领情:“那你就受着吧。”
轻笑声忽然响起。
沈怀霜偏头望去,夜风撩起他的头,夜风迎面时,他又对上钟煜淡淡的笑,他面色都在西羌的风沙中晒黑了,不过那麦色的肤色也很健康,倒显得他更有几分干练和沉稳。
“你还真舍得。”
钟煜笑着起身,他揉了两下背,说着话,他又起身。
影子在夜色里变得很长,半个剪影落在白色营帐上,伸出手,拿走了沈怀霜放在角落里的木拐。
“钟煜”
沈怀霜道。
“省得你又到处乱跑了。”
钟煜收了那副拐杖,半回过身,道,“你要想下来,门口唤人就行了,最后半月,胜则回城,不胜我们便攻进主城。先把伤养好了,也可以去药院。”
“什么时候我把拐杖还给你了,什么时候我们就回去。”
其实,沈怀霜要再做一副拐杖也不是不行,但他想到钟煜刚才的那句约定。
他等钟煜战胜后把那副木拐还给他。
钟煜出去之后,大军的方向也改了,一半人留在这里驻守,另一半人随着他继续行军。
那半个月中,军营中意外很安静。
沈怀霜很愿意和军营里的人说话,探听前线的消息,钟煜把他的拐杖收了,他就坐在轮椅中,在各地兜转。
在等前线战胜消息的时候,沈怀霜最长时间停留的地方是放置伤患的药院。
那地方说是药院,其实那也不过是个大点的营帐。
在那里,沈怀霜陪过很多人离别。
他们在临终时总是会很茫然,身上包裹着不可能再好的炸伤,口中会时常呼唤着名字。那些名字都很陌生,却都是他们的家人、朋友或孩子。
在那漫长的等待中,沈怀霜在药院里停留了一日又一日,他坐过很多人的床头,耐心念着地方志、异闻录,看着他们安睡,陪他们上药,或者陪着那个人陷入长眠。
他也会在午后晴好的天,和很多人一起出去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