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人把她让进屋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
哦,你真神啊,是你要请客?
那是一幢古老的楼房,有一面墙,整个被爬墙虎染成了绿色,呈现出旺盛又蓬勃的生命力。那天,外面热烘烘的,但一进楼道,感觉有一丝凉意扑面而来。是房子自身的阴凉。地是木地板,紫红的油漆早被踩踏得斑斑驳驳,木板的纹路也裸露在外面。房顶很高,走廊光线不好,白天也需照明的那种,但它还是给人一种贵气,就像文物,好像待在这里有上千年似的。
王子萌请客,快下楼。
就是她第一次回家探亲,也是第一次去见凌立,正巧赶上凌立妊娠反应。现在想起来,她仍感觉被一种羞愧包围。这种羞愧她无法向别人坦白,也无法向别人诉说,像亚娟这样的朋友都不行,那是她心中最隐秘的东西,只能把它们搁在心里像只虫子一样慢慢啃啮自己。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复杂,那一切是明摆着的,也是不可逆转的,她应该明智地往后退,不再往前走了,也不要抱任何非分之想,应该清楚那条路是走不通的,是死胡同,不会有出路。可是她就是固执己见,就是要试试看。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那就是把司炳华捎的东西给那个女人送去,这个女人不会有感觉的。她要看看这个女人生活的环境,不,是他们俩共同的生活环境,她要看一看。至于看过后,会怎么样,她从没想过。那会儿,她就是被这样一个想法怂恿着往前走,想停都停不下来。
那我这里可不是两个人……
苏晴对龙龙的熟悉程度,几乎不亚于小鱼。龙龙比小鱼早到两年。
怎么?哦,我看到他们了,是不是还有马晓龙?我去叫他们。
果然,从阳台上,一眼便看到小鱼在那里坐着。不过,不是小鱼自己,身旁还站着一男孩。是谁呢?苏晴瞪大了眼睛,把头探出窗外,从三楼往下看,天阴,傍晚的光线不怎么好,但她没怎么费力就把那男孩认了出来。准确地说,是猜出来了。他的神情和眉宇间那种感觉都太像他的父亲了,而眼睛、鼻子、嘴巴却和他的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真想不到,他们俩会待在一起。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就是苏晴自己,也有好几年没见这男孩了。这几年,他个子蹿得真快,比他父亲都要高了。小鱼和他站在一起,看上去还真有点般配。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跑到一起的。难道他们记得小时候的事?小时候,他们经常在一起玩。在他们还不懂事的时候,两家大人经常开玩笑,特别是凌立,看见小鱼,就搂进怀里:小鱼,长大后给我们做儿媳妇好不好?小鱼傻乎乎地点头说“好”
,逗得大人们全笑起来。那几年的生活多有意思啊!凌立带着龙龙来基地探亲,炳华是最高兴的,他再忙,也要抽时间赶过去看他们母子。有时,苏晴跟着去,她要没时间,他就带着小鱼去。小鱼也特别兴奋,知道凌立会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还有龙龙哥哥。小鱼总是跟着龙龙屁股后面跑,手里抱着布娃娃,而龙龙身上挂的全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玩具枪。看着两个孩子的玩具,苏晴第一次体会到男孩女孩之间的那样一种不同。现这两个孩子已长大,可两个家庭又成什么样子了?苏晴不敢往下想,眼睛却盯着他们,有点进入时光隧道的感觉,那一切仿佛离得那么近,就像在眼皮底下似的。
苏晴换好衣服下楼时,亚娟已从运动场回来了,说是叫不动他们,都说不饿,不肯去。现在的孩子,根本不愿跟咱们吃什么饭,要吃只跟同学吃,我们家王童也这样。
苏晴是这天傍晚回家的。好长时间没干过重活,连续几天劳累,不仅是她身体吃不消,就是年富力强的小伙子们,都有累倒的。最要命的不是活儿重,是这鬼天气捣的乱,时阴时晴,时雨时风,身上湿了干,干了湿,稍不当心,就受凉感冒。还好,苏晴坚持下来了。回家时,只是身上的衣服和人脏得不成样子。进门后,看小鱼不在家,她没急着去弄晚饭,倒是先打理个人卫生。洗完澡,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这才去阳台找小鱼。因为,苏晴好几次都在阳台上看见小鱼在楼下小运动场上,小运动场上摆着许多运动器械,小鱼常一个人坐在那个供人们锻炼腿肌的椅子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可不是。苏晴嘴里答应着,眼睛却看着运动场那边,牵肠挂肚的样子。乔亚娟看她放不下,说那你再去请请看吧,说不定你面子大。
清理和重建工作告一段落,一切总算恢复正常。火箭专列明天进场,指挥部决定,明天除了跟专列相关的岗位继续工作外,其他单位放假一天。
苏晴知道,小鱼对亚娟倒比自己亲热多了。连亚娟都喊不动,她就更别想了。她只是心痛他们,希望他们跟着去吃点好吃的、有营养的东西。人家不想去也没办法。算了,我们走吧。
二
车一直开到城里最好的一家饭店门口才停下来。苏晴奇怪地看了看亚娟,说,这么隆重,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小鱼心里咯噔一下,步子也慢了下来,随着那声喊叫,小鱼感到有一种熟悉的东西突然被唤醒。他是不是……然后,她回转身,又不敢那么肯定地问,只是看着他。
乔亚娟看她一眼,有意轻描淡写地说,这几天干活不是累嘛,子萌想犒劳我们一下。
我知道,你叫小鱼!他又在后面喊了一句。
苏晴说好啊,咱们狠宰他一下,让他掏腰包时手都抖。
我可是为你好!他还在小鱼后面吼,但小鱼没回头,继续往坡上走。
行啊!乔亚娟很配合地拍了一巴掌。
谢谢关心,不必了。小鱼说。
在一个大包间里,王子萌和另外两家人,苏晴跟他们都很熟悉,也是过年过节时常聚一起吃饭热闹的朋友。
我告诉你吧,是紫外线!我妈特恨这地方。她说来一次,就老一次,花多少钱都修补不回来。你可当心点,别晒出老年斑。
大家都落座后,苏晴挨着亚娟,亚娟左手是王子萌。王子萌又让两个男老乡坐在一起,说是好喝酒。
你真没劲!
这一情景,让苏晴突然想到二十年前的这一天。也就是苏晴探亲回基地的第二个礼拜天,乔亚娟和王子萌在基地俱乐部举行婚礼的情景。
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晴现仍记得,婚礼上,乔亚娟和王子萌穿了一身崭新的军装,胸前戴着红花,完完全全一个部队式的革命婚礼。桌子上摆着糖果、瓜子、花生、烟什么的,就像现在的座谈会一样朴素、简单。
谢谢!
只是婚礼结束后,他们借医院的小食堂摆了四桌喜宴才稍稍有些铺张。参加的人员大多是他们这批同学。马邑龙去了。他是他们的队长,当然得去。对,司炳华也在。婚礼上,司炳华还为他们拍照来的。就是吃喜宴的时候,苏晴和司炳华不知怎么坐在了一起,是一条长板凳上。当时苏晴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更没想到有人会过来开他们的玩笑。
这里人又黑又黄,没你白。
那也是苏晴第一次认识于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