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理解这些事不算难。
与他平时切碎筋头巴脑烂牛杂,用刀子对付滚刀肉的脉络一样。
对一个地铁站里卖卤味,后厨提刀做红白案的日子人来说,这也是一种哲学。
它们复杂的筋络和血污团块,经常会让厨师为之惊叹——
——这头牛生前到底用身上的这块肉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才能让结缔组织淋巴腺或脏器在不该充血的地方充血,不该肿块的地方肿块。
变得像是一团塞满了厌氧胶的烂泥,胶水还干透了,拧成一条条坚韧又弹性十足的绳索。
想要用刀子和清水把它们分的明明白白简直难如登天,可是直接丢进锅里煮烂了再拿出来切,反式脂肪酸与脏器组织液又会把这道菜变成恐怖料理。
这比喻说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
尽管它是一块牛杂,按斤算不过十几块钱的便宜货,没多少人在乎它的味道。
但是江雪明非常在乎。
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筋头巴脑,没有两次一模一样的行刀走线。
每天的工作都是抽丝剥茧,惊叹着存放动物尸体的大冷库,又送来了什么极品畜牲。
每天的神智都在崩溃边缘,蜷缩在人类难以居住的鸽子笼,又认识了什么妖魔鬼怪。
他在日志里写下遗书。
“如果我回不来了,请将这本日志交给我的妹妹。她在hk长沙湾健康中心,疗养院二栋病房4o5床,主治医生叫李康明。”
“江白露,哥哥要和你说一件事。”
“哥哥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地下一万七千米,我要去找一种药,它能治好你身上的病。”
“如果哥哥死了,会变成沙,变成土,跟着云和风还有太阳,变成天上的雨,变成大海。”
“唯独不会重新变成人——”
“——不要在生活中去寻找另一个雪明哥哥,那不是我。”
“我也不会心存侥幸,盼着生命里能出现另一个江白露,那不是你。”
“世界上没有两块味道相同形状一样的牛杂。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和我读过的每一本书,见过的每一个人,每次呼吸,每次眨眼一样。”
“像我们小时候那样,用满心好奇的眼睛去看世界,一切都是新的。我们还没长大,要变成愁眉苦脸的大人,对我们来说还早着呢。”
“我们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人,难免会遇上糟糕的事情。”
“不要为你身上的病去自责悲伤。”
“好好过日子。”
“我不会离开你。”
……
。。。。。
列车安静平稳地行使在铁道上。
悬桥一路往更深的深渊延伸去。
窗外的风景时明时暗,地底开阔辽源的空腔与各类荧光植物和照明用的电气管线,组成了一片斑斓绝景。
boss倚在窗边,嗅着迎面扑来的硫磺味道,带着岩浆湖泡泡炸开时,迸出来的星火光焰。
它的猫脸上有怠惰和安逸,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它形容着:“刚才那个小男人。。。。。。很特别,我很喜欢,得想办法把他留下来。”
“您还在想他的事情吗?”
仆人冷着脸,不苟言笑:“真稀奇,您很少会去注意一个新人。”
“我们早就给他了好多好多车票,能当钱用,对我们来说,车票就是废纸,想印多少就印多少。”
boss举起高脚杯,绿油油的眼睛里折射出岩浆湖的金光:“可是他非要和我把这笔废纸的账都算清楚。”
“听上去是个老实人。”
仆人往boss的高脚杯里倒满羊奶。
“不,他一点都不老实。”
boss却摇了摇头:“你没听出来吗?他要我老实点。”
仆人疑惑地问:“那您还喜欢他?”
“他懂我的美学,要我老老实实做对等交易。”
黑猫挑弄着小舌头,一点点把羊奶往嘴里匀,“我就喜欢他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