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母亲她怎么了?她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赢儿?赢儿想跟母亲说话,赢儿想要母亲抱抱……”
“母亲,您醒醒啊,您别离开我和弟弟,母亲……”
“太子、公主,请节哀!皇妃娘娘已经去了,就让娘娘安心的走吧。”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霹得宗政无忧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身躯猛震,手脚僵硬,面上血色褪尽,双腿似被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弹。
他们在说什么?谁去了?!又去了哪里?
心头一阵恐慌,他连路都走不稳了,踉跄的快踏了进去。
寝宫内,哭声一片。御医、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床前两个孩子哭的快没了气。
萧可跪坐在地上,对着寝宫内的雕花大床,捂着嘴抽泣,双肩不住的颤抖。
那张大床,坚实宽敞,床顶的横木架上雕刻的凤凰图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飞上天去。床幔是她喜欢的白色,洁净的一尘不染,床单和被子也都是白色,因为只有这样,她的满头白才不显得那么突兀刺眼。周围的陈设都没变,与他那些日子在夜里悄悄过来看她时一模一样。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枯黄,在阵阵秋风中簌簌飘落,划过窗前,在黄昏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看不见的伤。
床上躺着的女子,很安静,双眼紧闭,面容苍白消瘦,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张着,似是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她微微侧着头,脸庞朝外,那是他归来的方向。她白散满了枕头,几缕滑下床沿,在透窗而来的萧瑟秋风中轻轻摆动,像是书画着它的主人坎坷的一生。她一只手搭在床沿,微微垂下,五指散开。
宗政赢一双小手去抓床上女子的衣裳,不住的摇晃她的身子,他期望着这样就能将他的母亲摇醒。
“母亲,孩儿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胡闹,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快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啊母亲……”
稚气的声音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失去至亲的悲痛,撕心裂肺的回荡在这座被主人遗弃的宫殿。
念儿跪着用膝盖往萧可身边挪去,两只小手用力拽紧了萧可的手臂,仰着小脸,目光祈求的望着她,“姨娘,求求您让母亲活过来吧!念儿以后会很懂事……念儿一定会看好弟弟,不让他再做错事惹母亲生气……姨娘,求求您了……姨娘?”
萧可被这么一求也大声哭起来,悲痛不能自抑。她拉过两个孩子抱住,三个人一起痛哭。“是姨娘没用,姨娘救不了你们的母亲,对不起!”
屋里的哭声愈的悲戚,撕心裂肺的响在宗政无忧的心里,狠狠撕裂开他那刚刚还盈满幸福的心房,将他的心一点一点掏空。
“都给朕闭嘴!”
他突然沉声大喝,震得整间屋子都颤动了一下。
哭声顿失,屋里所有的人被这一声大喝吓得愣住,纷纷回头,一见是他,慌忙磕头行礼。那两个孩子自从记事后,还是第一次见他,看着他阴鹜的脸色,额角暴起的青筋,他们两吓得一声也不敢吭,小小的身子直往萧可怀里缩去。
宗政无忧谁也不看,脚步缓缓往床边挪。他刚才觉得从城门口到皇宫的路那么遥远,怎么跑都觉得不够快。可是此时,他却觉得那段路比起这一段,走起来容易的太多。从寝宫门口到床边数十步的距离,他仿佛走尽了一生的力气。
“阿漫……我,回来了。”
他如自己在路上设想的那般跟她说话,他期望她能起来迎接他,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她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哪怕只看一眼,让他知道,她还在,就好。
身后跪着的人紧紧低着头,他们从未听过这个高高在上无所畏惧的帝王像此刻这般小心翼翼,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带着微微的颤意,好像一触碰就会碎掉。他的语气透出心底的希翼和恐惧,原来那么冷酷的皇上,也有会害怕到颤抖的时候。
萧可抱着两孩子,没有抬头就能感受到宗政无忧身上散出来的极致悲痛气息,仿佛面对世界末日来临的绝望。
两个孩子在萧可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的眼眶中盈满了泪珠,却强忍着不敢落下来,似是生怕惊动了那站在床前如木偶一般的父亲。对他们来说,父亲是陌生的,尽管母亲常常跟他们说父亲的事,可依旧觉得陌生。
宗政无忧怔怔的立在那里,看着面前躺着的朝思暮想的女子,他多想上前抱着她,想摸摸她的脸,可是他不敢。他害怕他触到的是一片冰冷的温度。他设想了无数个久别重逢的情景,唯独没有这一个。
窗外黄昏最后一缕阳光也一分分黯淡了下去,消失不见。明亮的天空,一点一点被黑暗所吞噬,他还立在那里,没有动过一下。屋里的其他人也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怕有些东西,一触便是天翻地覆。
宫女没有起身点灯,屋子里黑漆漆一片。
“七哥,七哥……你在哪里啊?”
外头院子里,九皇子欢快的声音传了进来。“咦?怎么黑漆漆的不点灯?七哥,七嫂?人呢?”
萧可看一眼宗政无忧,抑制住心中的悲痛,放开孩子,站起来先点了灯。九皇子探进头,先是看到跪了一屋子的人,疑惑道:“怎么跪着这么多人呐?犯什么错了?”
“你吵什么吵?!”
萧可捂着他的嘴,指了指床边。
九皇子一看宗政无忧那木然的神色,愣了一愣,连忙噤了口,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萧可垂下头,眼泪又涌出来。
九皇子见她只顾着哭,一句话也不说,着急了,甩下她大步走到床前,一看之下,怔住,他扭头看了看宗政无忧那往日光华耀目如今空洞的映不出一物的双眼,心头一跳,试探着伸手去探床上女子的鼻息,心中一震,瞪大了眼睛惊骇道:“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七嫂体内的毒不是解了吗?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呢?”
“你说谁死了?!”
宗政无忧猛地转头,盯着九皇子的目光无比凶狠而凌厉,仿佛他说了什么天大的不该说的话,那表情,似是想一掌劈死他。
九皇子身子一抖,不自觉的退后两步,他身后的两个孩子本就因为母亲的死亡而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悲伤,如今听到父亲再一次大喝,小小的心灵承受不住压抑,宗政赢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母亲……”
“闭嘴!不许吵你母亲。”
宗政无忧又一声震喝,浑身散的冷厉硬是将宗政赢的哭声给噎了回去。宗政赢害怕极了,他曾幻想过无数次父亲的模样,从没有一次想过会是此时这个样子。小小的身子因不敢哭出声而一抽一抽的,竟是要背过气去。宗政无忧紧皱着眉头,九皇子连忙抱起宗政赢带到门外,在他后背心拍了两下,宗政赢这才又哇的哭了出来,哭声一阵比一阵伤心,但总算是缓过气了。
门口,九皇子又问萧可:“怎么回事啊?毒不是解了?”
萧可低头无奈道:“‘天命’在姐姐身体里停留的太久,虽然解了毒,但是心脉已经受损……刚解完毒的那一天,姐姐情绪上受了太大的刺激,悲伤过度,一下子就严重了。这两年……又为粮饷的事操心,她每天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还没日没夜的思念皇上,整天郁郁寡欢,有时候,还为孩子着急生气,所以,所以……”
萧可说不下去了,拿着帕子直抹泪。
宗政无忧身子几不可见的颤了颤,漆黑的眼瞳光芒散尽。
九皇子叹气,担忧的望着宗政无忧,想了想,又问萧可:“七嫂走时……可留下什么话?”
萧可愣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留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