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瞧去,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法遮掩的暮气。
将绮桑震惊的反应收入眼底,恭龄冲她微微一笑,抬手:“过来,坐。”
言行举止依旧儒雅,但形容却已如同枯槁。
绮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步伐一瞬变得沉重起来。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恭龄十分自然地提起茶壶倒茶,温和道:“赶路辛苦,渴了罢?”
然而右手止不住地颤抖,茶水倾洒,为数不多的力气也很快消耗殆尽。
“现在连倒茶也费力了,”
恭龄放下茶壶,神态平静,“好徒儿来看师父,师父很高兴,不过想喝茶还得靠你自己动手了。”
见他这副模样,绮桑如鲠在喉:“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间就这样了?”
她愣了愣,上前一步蹲在他身边,仰道,“是因为救了卫离?”
恭龄轻缓地点了点头,语有些缓慢地道:“卫家本是暗卫,常年隐匿在暗处,要将他们一家抓住其实并非易事,你可知他们为何会落入七星的手中?”
忍不住要看他,可又不忍去看他,绮桑难受极了,此刻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想,只能摇头道:“我不知道。”
空中浮动着浅淡的药香,日光柔和,将那张脸衬的一丝血色也无,恭龄低声道:“起初是鬼手一人潜入七星偷盗星月剑法,但门中秘籍何其要紧,我们早有防备,所以备了本假的,而那本假心法上,被我涂了追踪粉。”
言毕,他叹了口气:“后面的你应该也能猜到,有了追踪粉,弟子们一路寻去卫家,将卫氏夫妇和其小儿带回了七星,严刑拷打一番后依规处决了。”
抓贼不易,要抓轻功绝妙的卫离更是不易中的不易,而有了追踪粉,就算他现到手的心法是假的,但手上也已沾染了粉末,一旦他回到卫家,就能有迹可循,从而一网打尽。
绮桑不自觉握住了他的手,问道:“这就是你要豁出性命救卫离的原因?”
恭龄“嗯”
了一声:“真要说起来,卫家人的死是我造成的,惜竹作为主,处决贼人无可厚非,但背后隐情鬼手并不知晓,他向惜竹寻仇虽是情理之中,但罪魁祸却是我,作为医者,我做过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有损阴德,既欠了债,便要好生偿还。”
不过短短一段话,他却是越说越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用完所有力气,再也不能出声音一般。
印象中,青年的手总是干燥而又温暖的,他拾起药材的动作一贯分为赏心悦目,而此刻,那双手却是干瘦脆弱,好像稍一用力就能将他折断似的。
心头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哀愁,绮桑憋着一口气在胸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觉那地方窜着一股沉闷的痛,疼的她抓心挠肝却又说不出话来。
孟青一语不地立在旁边,始终默然无言。
一忍再忍,竭力压制,可泪水还是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绮桑飞快抹了一把眼泪,紧紧攥着他的手:“那……还剩多少时间?”
恭龄浅笑,不语,只摇了摇头。
绮桑呆了片刻,忽地想起了什么,慌忙道:“回春术呢?快!你现在就教给我,我会认真学的!”
从始至终,恭龄的神情始终非常平静:“没用,使用回春术后造成的虚亏气竭,是没有办法补救的。”
刚刚燃起的希望转瞬就破灭了,绮桑心中蓦地一沉:“那怎么办?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恭龄道:“我说过,万事万物自有其定律,任何违背天道的举动都会付出不可挽回的代价,”
他说着,摸了摸绮桑的头,“好徒儿,你的心意师父知道了,师父很宽慰。”
绮桑情不自禁哭出了声:“不……我不想你死……”
见她哭得厉害,恭龄神情暗了暗,轻叹:“你的心情我很明白,当初我师父走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正午已至,日光变得灼热又刺眼,他抬头朝天空看去,缓缓道:“一旦学会回春术,一旦尝到了回春术的甜头,就会使用的愈加频繁,毕竟想要珍重的人太多了,可仅凭一己之力又哪里救得过来呢?说到底,回春术可救人,但也害人。”
视线转而落在绮桑的脸上,恭龄笑得很温柔:“所以,我不打算教你回春术了,当然也没有机会能再教你。”
话音一落,体内登时传开一股剧痛,他狠狠咳嗽起来,下一刻,便有触目心惊的鲜血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大片鲜血沾于衣衫,血迹蔓延开来,宛如一朵怒放的红莲。
孟青神色一变:“师兄!”
绮桑怔怔地看着那鲜血,一时间六神无主:“怎么办……怎么办……”
气息渐渐微弱下去,唇色骤然白,恭龄靠在椅背上,目光深远:“我从小身患奇症,许多常人能吃的东西对我来说如同剧毒,那时师父本就病重,活不了多久了,可我不小心误食了不该吃的,师父为了救我,耗尽气血最后一次用了回春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变得微不可闻。
绮桑手足无措,哑声道:“师父……师父!”
唇角微扬,牵动出一丝笑意,青年慢慢合上了眼,呼吸归于沉寂。
握着的手猛然垂落,脱离手心,绮桑下意识跟着抓去,却是抓了个空。
晴天薄云,日光大好,青年仍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周身沐在那烈阳之中,容颜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