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种慌悸的预感。
不知会遇见怎样的她,不知那双眼再看向自己时,是会带着不可消解的怨恨,抑或无视的冷漠。
他情愿是前者。
然而这次,只有一个红衣背影,孑然一身立在幕天席地的大雪中。
她背对他,走得坚决而洒脱,一步比一步飞快,渐渐的竟似要飞起,鲜红的裙裾张扬如火,将落在周身的冰雪尽皆消融。
哪怕是天地一芥孤舟一粟,这女子也丝毫无惧地逆棘前行,任凭身后如何呼唤,她亦不再回头。
梅鹤庭猛然醒转。
殿内有人道:“殿下醒了!”
*
宣明珠好似做了一场离奇大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少年时的大红猩猩毡斗篷,一人在雪地足而奔,不知要去哪里,心室中唯一的念头,只想把两耳的风雪抛在身后,只是跑。
她知道燕北冬寒之地有一种动物,叫做狍鹿,当地人亲切地称之为傻狍子,一到下雪天就会狂奔于林间。想当年燕王朝贡时,她还尝过炙狍子肉呢——这么一联想,多少是有些郁闷。
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说她心宽也真心宽,吐了那么一腔子血厥过去,苏醒后半点不慌,还有闲心去想傻狍不傻狍的。
只是身上泛起的那股子无力酸疼提醒着她,这并非一场梦,牛头马面的铁锁链离她又近了一步。
女子姝丽的眸色静下去。动了动身体,才现旁边还蜷一个小团子。
这一动弹小家伙也醒了,揉开眼后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这丫头在呀?”
宣明珠一刹间眉眼温煦,勉强撑起身子,轻勾小宝鸦的鼻尖。
笑里却有些隐忧。
好在泓儿听动静立刻拂帘入内,见殿下转醒,心道谢天谢地。她知道殿下头一件担忧的是什么,忙解疑道:
“大公子将殿下‘染风寒’的事告诉了小小姐,昨儿一夜都在这里陪着呢,奴婢们劝也劝不走。可喜殿下醒了,这程子觉得如何,可要叫周太医再来开剂药?眼下殿下可有什么想进的,奴婢这就去叫厨房准备。”
她说得隐晦,宣明珠却听明白了,没等松口气,宝鸦蹒跚地爬起来站在被衾上,松松环住阿娘脖颈。
她眼睛还有些肿,眨巴软长的睫毛,轻声细语道:“阿娘,您好些了吗?……宝鸦都知道了,阿娘不要爹爹了,不要紧,宝鸦会乖乖跟着阿娘的。”
眼见殿下的目光变得沉郁,泓儿扶额道:“殿下,这也是大公子说的。”
宣明珠闻言失了脾气,怪她,那日太过郑重其事,将豫儿吓着了,难为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为她周全到这份儿上。
她把宝鸦从一尺三寸带到这么大,何尝看不出这小人儿藏在内心的害怕。孩子的想法往往很简单,觉得父母亲分开了,自己就变成一个不完整的小孩,她并不是真的不想要父亲了,只是与母亲更亲近,想用这种站队的方式令母亲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