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瑜偶尔缅怀那个早逝的长子时,和她说过长大都是有代价的。只是他们并不知晓那所谓的代价何时来到,又会以何种面目降临。
待到几日后开窑,收沙帽进场。
这也是一道工序,需要专门的工人从窑里把瓷器搬出来。此时窑温非常高,收沙帽的必须穿上里外好几层的棉衣棉帽,戴大厚手套,如此搬挪匣钵才不会被烫伤。
有些民窑图省钱,会在窑温冷却之前尽快装下一窑,以此用窑内余温烘干瓷坯,节省木柴。安庆窑倒不需要如此,不过也有必须计较的成本,窑当然越早空出越好。
梁佩秋等不及收沙帽的一摞摞搬匣钵出来,亲自套了厚棉衣进场。在烧得红的窑壁间,精准无误找到自己放置的匣钵,双手合抱于胸前,从一侧窑门钻了出去。
王云仙就在外头等她,似乎是头一次陪着她走完一件瓷器的一生,他也生出许多好奇和心切,想看看最后的成品如何。
“快开来看看。”
两人为不妨碍其他人办事,挪到一边。梁佩秋将匣钵摆在木凳上,先晾了晾上头的热气,然后和王云仙对视一眼。
王云仙以为她要开匣钵,不想她却卖了个关子,笑道:“你猜有没有烧成?”
“这个时候你还吊我胃口?你再不开,我就砸了。”
“你这急性子,叫师父看到又要说你。”
梁佩秋慢条斯理的,好似故意逗他,愣是前后左右端详着匣钵好久,才用力一敲。匣钵应声而碎,露出洁白如玉的一角。
王云仙看得痴了。
虽只崭露了一角,但那色泽已比之东海大珍珠还要莹润,阳光下通体亮,带着彩虹般的珠光,似新生婴儿娇嫩的皮肤,说是吹弹可破,一点也不夸张。
王云仙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双手递过去,要接这只卵幕杯。
此时有人远远喊道:“少东家,少东家可在?”
那小厮嗓门极大,王云仙正屏气凝神的时候,被喊得一阵头皮麻,扬声道:“何事?”
小厮且隔着一道墙,喘着气大呼:“不好了!”
开窑的档口,哪里能说晦气话?
王云仙收回了手,直起身骂道:“闭上你的狗嘴!”
梁佩秋含笑不语,一手拨开匣钵,一手去捧杯子。
此时听见墙后的声音。
“真出大事了!安、安……太监回来了。”
梁佩秋动作一顿。
王云仙比她激动,跳脚道:“安十九?!”
“是了。”
小厮总算绕过照墙,跑到二人面前,双手撑在膝上,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得了消息一路从外头跑进来。
王云仙急得一时不知先看哪里。
好在这时小厮缓过气来,接着道:“前几日就回来了,今儿个官窑贴了新告示来迎接督陶官大人,我等前去打听,才知来人是他。”
“怎么还是他?”
王云仙与安十九没什么来往,听到这个消息说不上悲喜,梁佩秋就不一样了,几乎就在小厮话落的一瞬间,回想起徐稚柳腹中那一剑。
他为了把安十九逼回京城,不惜越级上告,险些丢了性命。那一剑极深,缠着厚厚的绷带,仍有血不断渗出。
即便如此,安十九竟然还是回来了?
那他岂不是……
岂不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下意识看向小厮,耳朵里嗡嗡的。好半晌,在一阵剧烈摇晃中才醒过神来,迎头撞见王云仙满含担忧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