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看便知,定是徐忠怕他又生事,同安十九对着干,故而下了命令,要瞒着他。
难怪梁佩秋已然赶到瑶里,却不见任何湖田窑的人去报信。临到此时,居然是安庆窑所谓的“对手”
冒着风雪去给他送信?
可笑吗?!
即便他们想瞒,死了人的大事,又岂能说瞒就能瞒下?
徐稚柳二话不说,转头往窑工们的后罩房走去。张磊赶忙拦住他的去路,徐稚柳一把扫开。
其他管事也来劝阻,双方正僵持不下时,远处一名小工在众人的阻挠下,突出重围跑了过来,双膝一拢,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他哭得伤心,双眼血红,大声喊道:“少东家,黑子被人打死了!”
“二、二麻子傻了。”
“三狗也淹死了。”
小工每说一句话,徐稚柳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时时年也回来了,不比徐稚柳早早收到消息,他回来的一路尚被蒙在鼓里,见公子有意支开他,不及将梁佩秋送到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一回来,果然整个窑厂气氛不对劲。
远远看到一群人围着公子,才走上前,就听见那小工的哭嚎。
他当即愣在原地,没一会儿,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他和这几个打杂工都是徐稚柳从乞丐窝里捡回来的。他运道好,被留在公子身边,其他几个没有他的好运道,只能在窑厂里干活。
黑子今年才十三岁,半大少年皮肤黝黑,长了一口大白牙,一张嘴就让人想笑。
“麻子说,是那个死太监,一定是他。暖神窑那天他肯定听见我们的话了,当晚就弄死了黑子和三狗。”
只是他们这些人,习惯了无枝可依,加上彻夜唱大戏,谁顾得上他们的死活?等现的时候,徐稚柳已经回乡了。
这种事说给徐忠听根本没用!大东家最怕虱子上身,只有少东家会管。
这个世上,只有徐稚柳会在意他们的贱命。
“管事的说,这事坏就坏在黑子的臭嘴上,别说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不能拿死太监怎么样,还会给少东家惹来麻烦,可我就是……”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望着天哇哇地喘。
“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呀?他凭什么!”
一个半大孩子的狂言,竟要赔上两条半的性命。
凭什么?
这里还不算刀……
屋内似乎有动静,可半晌不见人出来。徐稚柳也不勉强,拿起行囊朝外走去。
他看着院中空落落的一片,想母亲曾是多能干的人啊,如今竟能容忍菜园荒芜,必是身体有恙。
只怕他担心,瞒着他罢了。
他故而回,看着倚在门边冲他挥手的徐夫人,念及湖田窑的种种,一时百感交集。
这是摆在他面前的一条岔道。
他看似有的选,实则早在十年前,他就没了选择的权利。
他忍下眼中酸涩,冲徐夫人道了再见,掀起衣角,登上马车。梁佩秋尾随其后,攀住车架正要往上爬,马车内伸来一只手。
那手骨肉分明,修长匀停,虽布满伤痕,但仍白皙好看。
那手还曾为她捡书,将她拽离洪流,喂她喝姜汤。而今,再一次递到她面前。
她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只手。
两人一高一低,在泛着微光的黎明对望,雪未止,火未熄,事关民窑的荣辱与生死,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照旧是时年驱车,及至村口,见一匹马冻毙于风雪中,他“哎呀”
了一声。
梁佩秋隔窗望去,是她的小铃铛。
小铃铛脖子还套着缰绳,就这么倒在树下,约莫死了还没太久,身上只一层薄薄的雪花。
她不禁懊悔起来,若她早点醒来,早点来接它,它是否就会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