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因乖顺点头,然后一步一行的走到殿前,稍提及地的下裳,上到石阶,再将手中素纨扇递给被林业绥临时遣来侍奉自己的宫侍。
她单独进去。
殿内的妇人颓丧的坐在卧榻上,痴痴望着,比起当年端阳宴上那个风华犹在的美妇,她已衰老到皱纹都爬满双颊。
看见女子来,斜瞥一眼:“林夫人否终则泰,竟还愿意来瞧我。”
宝因走过去,在卧榻正前方止住,手扶着矮床,屈膝跪坐,平静问她:“贤淑妃为何这么恨我?”
李毓死了,大概知晓自己寿命也不会多长,妇人笑道:“我生五姐时,实在艰难,整整一个日夜方诞下,要是旁人,许会不喜这样一个让自己受苦的孩子,可我却视若珍宝,我觉得是自己让她人生刚开始便如此难熬,好在不止我,连先帝也宠她,她脾性被养得到底是过于肆意,孝昭皇帝死前的那场宫宴,她本不该去的,硬是缠着先帝才得以入宫,谁知。。。过了十几载后,她还是死在了那场端阳宴上。”
“恨你?”
她言语忽变得激烈起来,“难道我不应该吗?你夺走了五姐原该拥有的夫妻恩爱,父义母慈,你所拥有的一切都该是五姐的!”
被如此指摘,宝因始终情绪浅浅,从容不迫的抬眼侧头,如同神祗看芸芸众生,无动于衷:“依贤淑妃所言,我还需对你感恩戴德,可据我所知,博陵林氏这门婚姻,你本是瞧不上的,没落世家的长子怎能配上皇室女郎,你当初该是这样想的吧?便连代嫁一事,你所想的也该是‘不就是寻个人嫁过去,如此简单’。你又缘何不忿,难道不是因为瞧见林氏开始起势,林从安一步步从无法入仕到今日位居庙堂,更是执掌相权?倘若今日他林从安依旧入仕困难,亦或是只任低品闲官,博陵林氏依旧没落的无人问津,人人可欺,众人如刍狗,我在林府也终日郁郁忧思,林从安更是纳妾,待我薄情薄幸,贤淑妃还会有今日所想吗?而你瞧到这样的我,心中又会有半分愧疚吗?”
“你不会。”
“我今日所有的,与你、与五公主毫无半分关系,是我生生熬过来,是林从安珍我怜我,我永远都不会为代嫁一事而感恩于你,不怨恨于你,已是我宽大包容。”
贤淑妃被说得一怔,她心中那些无法见人的心思就这么被指出来,想要驳,却又无从辩起。
宝因接着逼问:“我孩子哪去了。”
贤淑妃冷哼一声:“这话该去问你家妹,她昨夜里突然跑到我这儿,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抱走了,等我回过味来,才知道原来是李乙逼宫杀死了我儿。”
得知孩子无恙,宝因浑身力气都卸下大半,转瞬却又颦眉蹙頞,十姐半夜怎会在宫中。
贤淑妃瞧出女子的茫然,主动解惑道:“她昨夜该是从长生殿跑出来的,听到殿外兵戈之声,想的竟还是你。”
话一起头,便止不住。
随后妇人又说了许多。
宝因听得睫羽微颤,再也维持不了平和之态,落在矮床的手指死死抠住边沿,泪眼望向前方的妇人时,内里是滔天的恨意。
*
长生殿中,三月来饱受凌虐的羊元君一身粗麻衣裳,发髻上毫无簪钗,双手指尖的皮全都掉了一层,面露菜色,人也消瘦到只剩骨相,正颓坐在案前,无语凝噎。
李乙赶来见到,愣住半晌,差点不敢相认,待看到那双多年不变的清亮双眸,轻声唤道:“元君。”
羊元君被惊醒,偏头瞧着男子,然后破涕为笑:“没想到我与大郎此生还能再有相见之日,可。。。可是文儿死了。”
李乙一心扑在妻子身上,捧起她的一双手,焦急问道:“你如何,可还有何处受伤。”
羊元君所有心绪都被他这一句话给斩断,脑袋蒙蒙的又重复了遍:“我说文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