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一整面墙都是幕布,此刻投映着外界里的画面——空旷的禁室之中,姜千澜仍然是一尊观音像,原相离靠近镜头,似乎在观察里面有什么。
这种视角很像海洋馆里的鱼,游客隔着玻璃看鱼,鱼同样在玻璃中看游客。
这重玻璃是姜予安的眼睛,圆形瞳孔与圆形镜头无形之间重合,另一个他被关在这里,只能借姜予安的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
“你出不去?”
姜予安疑惑。原主和宋净尘是很像的人,都是擅长布局、算无遗策的类型,原主比宋净尘更高深,落子无声。
“这是挣脱命运的代价。”
坐在沙上的“姜予安”
说,他与姜予安对视,漆黑的眼瞳像镜头聚焦,眼中无数画面闪过,这一刻,两人共享视野,姜予安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成长视角。
每个人的身体上都连接着许多细线,人们在这些细线拉扯下生活,像提线木偶。如果有一天,细线断了,生活就会出现大的变动。
细线代表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是命运之弦。每个人都有一条金色的主线,这是命运主线,主线崩断的时候,生命也会戛然而止。
他有记忆以来,就能看到这些细线,并为此感到恐惧,婴儿时期的时候会不明原因的哭,无法表述出自己的情绪。
后来他渐渐适应,习以为常,直到他看见父亲头顶的命线断了,原宗霖再也没有回来。
他梦见父亲乘坐的飞机坠海,因为太过年幼,认知有限,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预知梦,后来的每个晚上,他总是重复看见梦中的画面,如同梦魇。要是提前告诉他们就好了……要是能避免就好了……
父亲断裂的命线长进了他的命线里,这仿佛是一种天赋,与他命运交织的人死亡之后,他会得到反馈。
他变得更加聪明,记忆力更好,获得了父亲在绘画上的天赋,可以轻松用画笔还原出自己看到的画面。
原相离和姜千澜认为是遗传,其实遗传也不可能有这样恐怖的绘画能力,但他们都没有深究。
他与妈妈相依为命,偶尔妈妈会出去拍戏,一有空就会给他消息,打视频。伯父也很关心他,每次他对什么表现出兴趣,下次就会获得接触或者拥有的机会。
有时,他梦见身边的同学、老师遇到意外,将死之人头顶的命线会变得黯淡。他试图改变,总是徒劳无功,还会生病,仿佛一种惩罚。
命运似乎不可改变,看着姜千澜因为他生病流泪的眼睛,他在年幼的时候,就学会了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直到他梦见姜千澜葬身火海,头顶的命线断裂,当他惊醒,看见一地鲜血,现她已经死了。
他一边向原相离求救,一边试图将姜千澜头顶断裂的命线重新接起来。多次尝试仍不成功,他终于尝试着将自己头顶的命运主线扯断——
“铮——”
像琴弦被拨动的声音,但命线远比琴弦更加坚韧,连灵魂都在剧烈的痛苦下蜷缩起来,
他偏偏不肯低头。
从出生开始,他一直有种被注视、被操控的感觉,冥冥之中有一种意志眷顾着他,他是神之宠儿,但违背神的意志,会面临十分恐怖的惩罚。
在他不计后果的自毁下,他看到了未来——
他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救世主,在家人离世之后,在药仙重现人间之后,在海底邪神复苏之后,在灵山岛沉没之后……
死去的人太多,他们的命线汇聚成巨大的能量,他在无数人反哺之下,成为新神,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
多么辉煌的未来,多么璀璨的神位。
可他还是一个小孩,只想妈妈活着。
他终于将自己的命线扯断,强行续在姜千澜的命线上,他要让姜千澜活过来。
整个世界都响起琴弦断裂的轻响,令人生出难言的恐慌感,下一瞬人们就将声音遗忘,只有他头痛欲裂,如被锤击,脑中回荡着钟鸣一样的庞大声响。
那一瞬间,断裂的好像不止是他的命线,还有他的脊骨、他的未来,以及早已被设定好的命运。
一切都已经崩盘了。
他亲手推翻了自己的命运、放弃了注定成神的坦途。只需要踏在那些人尸骸上,他自然能登上高位,最低的一层阶梯是他的父母。
虽然他还小,却一点也不后悔,哪怕呼吸困难,意识不清,高烧不退,在病痛中死去。
他好像看见变成观音像的妈妈再次睁开眼睛,血泪在慈悲的观音面容上留下蜿蜒的红痕……她头顶的金色长线若隐若现,没有彻底长好。
世界意志选定的命运之子,选择违逆命运。但命运本就是世间最玄奇、最多变的东西。
再次醒来后,他失去了看见命线的能力,收到了姜千澜的死讯,忘了所有与命线相关的事。
他潜意识觉得妈妈没有死,还注视着他,于是不计代价追查真相;伯父回来之后,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许不是人,他渐渐疏远。
他独自在这里居住,调查、观测、摸索,像在蛛网上爬行的蚁,不惊动猎杀者,又要深入其中,找到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