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那浮动蒸腾的情愫瞬间冷却,抓着鱼郦的手缓缓松开。
那柄蛇骨软剑最后在鱼郦身边,是东宫里杀赵玮的时候。
从那之后,她再醒来,就找不到剑了。
她知道,一定是被赵璟拿走了。当时觉得反正再也用不上了,就没再问他要。
可是如今,她既存了那样的念头,那这把剑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
它是她的伙伴,是见证她由软弱走向坚韧、脱胎换骨的伙伴,若有来生,她必不做闺阁里的娇娇女,要做剑客、做侠士,哪怕一生贫苦,也绝不攀附在旁人身上而活。
所以,不管赵璟会不会不高兴,她都要把剑要回来。
赵璟却没发火,只是神情幽邃地瞧她,问:“这剑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鱼郦道:“它陪了我五六年,就算是个物件,也会生出些感情。”
她随口一说,却刺进了赵璟的心里。
物件如此,人呢,更是如此罢。
赵璟心头被刺得血迹斑驳,对着鱼郦时却笑意温润:“好,我这就去拿给你。”
他在亵衣外系了件披风,去书房翻找出那柄蛇骨软剑,递给崔春良,吩咐:“找个鼎炉,把它熔了。”
崔春良应喏,赵璟又道:“熔了之后,把铁水端给窈窈,记住,要告诉她,这是她的剑。”
他说这话时,正坐在书案后,双手交叠,面含微笑,俊秀若琉璃美玉,清雅似濯濯山泉,纤薄的唇角勾着,明明极赏心悦目的一副皮囊,却让崔春良看得遍体生寒。
崔春良走后,赵璟没再回寝殿,他在宫苑里漫步,不知不觉走到宣德门边的阙楼前。
镇守阙楼的都虞侯下来拜谒圣驾,赵璟让他平身,让跟随的禁卫内侍止步,独自一人登上了阙楼。
风起梁栋数杖高,凭高俯瞰,九重云烟如在脚下,目所能及,是屋舍鳞立,万家灯火。
原来站在高出,同站在下面,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也不知当年,鱼郦站在这里,站在明德帝身边时,心里在想什么。
当年赵璟去刺杀薛兆年,被刺史府的暗卫所伤,其中有一剑离他的心很近,在被宁殊和宁棋酒救走后,就陷入了昏迷。
那时乾佑帝已决定起兵,他们不敢滞留金陵,只能快马加鞭赶回襄州。
路上赵璟偶有苏醒,但意识迷离,宁棋酒说他伤得很重,需施以针灸,针灸过后,赵璟就再度陷入深重的昏迷,常常四五天不得醒。
待他彻底清醒时,已经身在襄州了,并且听说鱼郦入宫做了女官。
赵璟闹过一阵儿,要赶回金陵带鱼郦一起走,宁棋酒就嘲讽他,凭他的身子骨,没到金陵只怕就死在半道上了。
他想过写信,至少要让鱼郦知道自己安然无恙,信送出去,却是石沉大海。
后来,他做了一件冒险的事。
起事后的几个月,赵璟联络散布在宫中的细作,扮作禁卫,偷偷潜入了禁宫。
他白天藏在庑房里,晚上出来,在细作的指引下去了宣德门。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月光皎莹的夜晚。
高耸的阙楼上站着两个人,男的身着绛纱袍,头戴皂纱折上巾,是明德帝;女的一袭红裙,挽着螺髻,是鱼郦。
远远望着,倩影成双,真是般配。
两人站了一会儿,明德帝给了鱼郦一柄软剑,她从头到尾细细看过,悬于腰间,冲明德帝郑重道:“窈窈以后会用这柄剑为主上杀敌。”
明德帝瞧着她稚嫩清澈的面庞,温润一笑:“傻窈窈,孤给你这柄剑不是让你杀敌,是让你保护自己。世间人分男女,但在艰难凶险面前是不分男女的。自今日前,你就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世家小姐了,而要做一个勇敢的人。昂首向前,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他抬手扶正她鬓边偏斜的钗,道:“你要记住,你遇上的所有困境都可以自己解决,永远永远不要做一朵只知依赖别人的菟丝花。”
鱼郦摸向腰间的软剑,心底有些茫然。她不知主上口中的新人生是什么样的,她自小接受的教育是为女子该温驯守礼、循规蹈矩,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根本无关女子,好像与主上所说完全背道而驰。
可是她又本能很向往那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