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突然想到他们也有可能回不来,若是回不来,那岂不是阻拦了鱼郦见他们最后一面。
他用手抵住额头,白玉扳指温光流转,“窈窈,倒是可以让你见一见,只是你不会再对我使什么花招吧?”
鱼郦的神色颇为无辜:“这郡守府内外都是禁卫,我就算是只鸟儿,也是插翅难逃。”
赵璟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起先有着锐利的精明,但神色渐渐柔软,罕见的,语气中竟有了退让软弱之意:“我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来。”
鱼郦狠下心,冲他莞尔:“我答应你了。”
赵璟让鱼郦在花厅见他们,说好了做君子,还是没忍住躲在隔壁偷听。
嵇其羽双手交叠合于身前,神情微妙地看着自己那端正矜贵的官家将耳朵贴在墙上,半点体面也没有地偷听人家说话。
雍明一来便扑进了鱼郦的怀里。
两人分别数年后再相见,甚至连叙旧的时间都没有多少,就要去赴生死之局,明天过后,谁又知道将要面对什么。
他不似小时候那么爱哭,只是长久的沉默,突然问:“蒙都统,萧姐姐,你们说我是不是不该活下来?”
蒙晔和鱼郦相视一眼,鱼郦抚着雍明的脊背,低头道:“雍明,我和蒙晔当初救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你肩负什么复国之任,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像这世间所有寻常的孩子那样。这是我们对你父亲的情义,也是对你的爱护,跟你是不是太子没有任何关系。”
蒙晔看向墙壁,意味深长:“你从前没有争,以后也不会争,蜀郡之乱本就跟你没什么关系。”
雍明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隔着晶莹泪珠楚楚望向两人,“我怕,我怕明日没有人会听我的,我阻止不了厮杀,这里照样要血流成河,如果那样,父亲一定会怨我的。”
“不会的。”
蒙晔握住雍明的手,“我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陛下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我们,此役我们必胜。”
鱼郦将手覆在蒙晔的手背上,用口型无声地说:我也在。
蒙晔诧异看她,她回之以微笑。
送走了蒙晔和李雍明,赵璟像没事人似的负袖从隔壁出来。
庭院里冰雪皑皑,松林迎风摇曳,阳光落到琉璃瓦上,折射出纯净刺目的光。
赵璟见鱼郦的狐裘丝绦松了,便去替她系紧。
手指勾缠,他低眸系得极慢极仔细,鸦青浓密的睫羽轻轻覆下,鼻梁高挺,下颌线流畅优美,好一张俊秀的脸。
就这么一刹那,鱼郦原本坚若寒冰的心竟稍稍融化。
她好似听到了冰壳碎裂的声响。
赵璟丝毫未察觉,只是有感于鱼郦的沉默,怕她忧怀,道:“我不能派人跟着蒙晔和李雍明上山,若山顶上的人看见他们有魏军相随,再加上相里舟的蛊惑,反而会坏事。可是我会派人守在邑峰下,至少相里舟跑不了。”
鱼郦打定了主意,心下反而释然,“我明白。”
她这么安静温顺,反而让赵璟不安,仔细端凝她的脸,心道:她会怪我吧,就算她怪我,只要她好好活着,那又有什么要紧。
赵璟将一只手炉塞到鱼郦的怀里,冲她微笑:“我召了荆湖南路节度使徐滁议事,还有些奏疏要批阅,你回寝阁等我吧。”
鱼郦点头,踏在雪上顺着幽径往回走,赵璟忽的叫住了她。
风雪在他身边回旋,宽厚的玄袍垂曳于地,他脊背挺直,身若秀松,冲鱼郦微笑:“等这些事一了,我就带你去见外祖母,往后的一切都会如你心意。”
鱼郦笑着颔首。
回到寝阁,刚一进门,脸上的笑便挂不住,迅速落下来。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药包,昨日来郡守府时她生怕赵璟为难她,问慕华澜要的。
这种迷药三年前她在东宫里给赵璟下过,当时迷晕了他,就去实施她诛杀赵玮的大计了。
她以为这一辈子再也用不上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要走到这一步。
直到子时,赵璟才议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