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内没有耍大牌的巨星,没有急功近利冲队友发火的傲慢哥,没有不同俱乐部间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特殊的经历像纽带一样把他们捆绑在一起,尽管爱国是一种很天然的情感,但克罗地亚人对这个主题的理解显然要更深入和特殊一些。
由此而来的战斗意志总是更柔软,也更坚韧。
一切赛前准备都是有条不紊的,比赛到这个阶段,大的战术变化已经很少了,训练也是以放松和保持身体状态为主,基本还是多钻研对手,提前演练,模拟比赛中可能出现的情况,多练定位球。
7月10日比利时和法国队的比赛他们也一起看了,就当代入一下提前适应氛围和压力——这招确实挺管用的,这场过于激烈和高压的比赛反而把他们越看越轻松了。
决赛需要面对法国的事先不说,最起码半决赛的对手英格兰,是死也不可能踢出这种球的。
能分到下半区,他们真的很幸运不是吗?而这种幸运正是小组赛时他们的勤恳奋斗换来的,否则他们就该和浑浑噩噩的阿根廷一样,出线就遇法国了,那样的话,他们还会走到半决赛吗?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法国和比利时踢得非常焦灼,双方都强得让人目眩,整场比赛只发生了一个进球,就是法国队在上半场时靠定位球机会进的一个头球,来自后卫乌姆蒂蒂,他还扭了个非常有记忆力的庆祝动作,像是把浑身的压力都尽数释放。
阿扎尔这场比赛的表现近乎超神,数次逼近带来一个进球,可惜法国队后防太稳,俱乐部的好队友坎特在国家队中更是限制他的一把利器,最终没能创造奇迹。不过如果不是库尔图瓦在后场高接低挡的话,也许悬念也不会保持得那么久。
洛里也许是本届世界杯表现最让人不满意的门将之一,但奈何他身前的阵容完美到容错率高得不行。库尔图瓦也许是本届世界杯表现最完美的门将,哪怕没进决赛也没有之一,但奈何他的队友们始终没能打破那个1:0。
门将只能保持比分,没法为队伍进球。孤独地站在门线前背对着嘘
()声或呐喊声等待下一次进攻汹涌来袭时,大概是他们最孤独、最渴望那一头的前锋能支棱起来的时刻。
在过去的日子里,库尔图瓦出现这种心情的时间不多,因为一方面,他对俱乐部的比赛只有职业心情,没什么私人感情可言,自己能保持零封比什么都重要,保持不了,只要不是他的锅就无所谓;是他的锅?那更要立刻遗忘,怎么能留着懊恼。
另一方面,他心里好像总是有安全地带的。如果沙德在场上,他相信对方会进球。如果对方没进,他就怪阿扎尔没做好球。如果沙德不在场上,他在心里骂教练沙雕。总之,一切情况都是有落脚点的,并不会让他感到空白。
他很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忽然有点忘记如果身前永远都不会有沙德时,他是如何眺望前场,如何思,如何想。
他以前也会感到同样的孤独吗?就和现在一样,整个球场都在山呼海啸,高唱马赛曲时一样?
真奇怪,他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往的人,或者说是个几乎从来都不回忆过往的人,但比赛哨声响起的这一刻,圣彼得堡十字架体育场灯光璀璨,回忆忽然席卷而来,他人生中的第二次世界杯就这么结束了。
四年前在巴西时他们八强出局,库尔图瓦其实没什么感觉,骂骂咧咧地诅咒了一番后卫,也诅咒了依然死活不愿意和他说话的德布劳内,洗澡时已经开始想假期剩余的一点可怜时间该去哪里玩了。
那时的他感觉世界杯就像天上的雨一样多,感觉还有好多个下一次,现在的感觉却不是这样——四年弹指而过,原来人的青春是这样的短暂的,他今年已经26岁了。
下一届30,30后还会不会有下一届呢?
直到输球前,他都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世界杯,甚至很多次感觉自己是在加班干苦差事,要不是有点知名度和商业上的好处,纯粹就像军人服兵役一样,他们也在给国家队服役。可现在看着队友们垂头丧气沉默不语,法国队在欢呼庆祝,他忽然又恼火了,觉得像把好东西拱手让人。
烦死了,怎么就这么结束了?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沙德身上,沙德还没结束,沙德可能正在电视机前看着他结束,也有可能已经像个小猪仔一样睡得香喷喷香喷喷。他们不会在莫斯科相会了,他也不会在决赛时打败对方,把哭成泪人的沙德搂进怀里,脱下一双属于世界冠军的手套送给他。
沙德属于他人生意外的剧情,是他从没设想过会出现的存在。他会设想队友,设想恋人,设想妻子,设想孩子,设想未来的家庭生活,设想度假地点,设想今天的晚餐,但他不会设想这么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在一起后他也依然不会设想未来,沙德就这么自顾自进来了,很奇怪,但好像又非常自然,直到他又自顾自走开。快分手时,库尔图瓦才忽然感觉如果他没来过还好,来过了,最好就不要消失,不然会有种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
于是他开始把沙德也放入设想,想象如何把他放进自己的人生里,但很显然,沙德才
不要做他人生的一部分,他们俩根本不兼容。
从对方把那双手镯交还给他开始,他关于沙德的设想似乎就再也没有实现过。
想也没用,没用也想。
一次次落空,就连在赛场上见面,都会落空。
人生就是这样,所以他才懒得期待,懒得执拗,懒得耿耿于怀,懒得回想,不想让自己显得痴傻可悲。
他明白了二十多年,现在却忽然不明白了。
多么怪的事。
“蒂博,你还好吗?”
队里都没人关注他,只有阿扎尔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走了,比赛结束了,总得走开的,不能站在这儿发呆了。”
回到更衣室后,在压抑和沉默中,他点开手机,滑动列表,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意外发现列表中竟然有最熟悉的头像,最熟悉的名字,还挂着红点。
大拇指发颤点开,却只是一个再平淡和敷衍不过的绿色拥抱小人emoji。
心跳一下冷却了。
他把手机关机,不想看任何话,不想回任何消息,只想去浴室里淹死自己。
看完比利时对法国的比赛后,队里出现了新麻烦,拉基蒂奇发烧了。其实从晚饭后他就一直有点昏沉沉的,但当时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觉得应该只是困了,于是他回去休息,可看完比赛后再一探望,才发现他是发烧了。
队医塞满了一屋,又想让他休息,又不得不干涉治疗,折腾了一晚上物理降温,第二天起来集|合时他依然是面色憔悴,一摸额头沉沉地烫,大概还有三十七度多,快三十八这样。
不等别人为难,拉基蒂奇自己就拿定了主意:“我能踢,头没晕。”
但会非常痛苦,发烧本身就应该让他觉得浑身痛才对。
达利奇知道他能忍耐苦痛,也不会对自己的能力说谎耽误大事,于是迟疑了一会儿后还是点头同意了。沙德今天一直紧巴巴地跟着他,早餐时候还学会倒过来替他切香肠了,拉基蒂奇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壳说不至于。
到晚上时他的体温确实更低了点,这让大家稍微安下了心。这场比赛和决赛用的场地是一样的,卢日尼基体育场在莫斯科苍蓝的夜幕下像一颗巨大的钻石般闪闪发光,大巴车入场的路上,步行的球迷们已排成了长龙,画着英格兰国旗彩绘在脸上的人更多,披着披风,高唱“足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