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元一早给母亲问安后,便乘车到了品珺阁。前一阵事忙,取消了休沐,今日是太子赐假,他乐得清闲。
与他同得赐假的还有几人,其中有位同僚在家中办雅集,请他们过去,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如今在京师,所谓雅集,早已成了各路官员结交走关系的场合,若是在早些年,他虽然并不热衷,却也还是会应邀赴会,如今却不同了。
他作为许家长房唯一的男丁,年少时便肩负起重振门庭的重责。那时他与母亲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他一心只想爬得再高些,盼望着有一日,他能似书中所载的历代名臣一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弹指间便定下民生国计。
他曾经站在层层的人群之后,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几位阁臣,肖想若是有一日他成为其中一人,会有怎样的体会。
今时今日,他的确如愿进了内阁,在朝堂上早已地位超然,甚至他还俨然已是下一任皇帝最为依仗之人,离登顶不过一步之遥。旁人对他的簇拥追捧,更是家常便饭。
然而他对这些官场上的逢迎交际却早已没了兴趣。一来,以他今日之地位,并无这个必要。二来,他也早已看清,许多事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上的你来我往罢了。
好不容易有一日的闲暇,他倒是宁愿来见见沈家的小姑娘。
早先与她见面,仅仅是为了给她和黎三牵条红线,如今此事不成,他关心的事却反而多了起来。
而且这些事琐琐碎碎,也说不清到底是些什么,似乎只有等见到了她本人,亲眼见到她神气活现,亲耳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些事情才算是有了个说法。
。。。。。。
沈家门外,青岚和纤竹迅速上了马车,胡婆子本还想和青岚聊两句套套近乎,却见她一张脸冰冷得像结了霜,吓得把话都咽了回去。
这位四小姐刚搬来的时候,她和沈宅其他的下人们是没有真把她当作自家小姐的。她本就是从边境小地方来的,未必懂得这大宅院里伺候的规矩。何况她不过是个孤女,在老夫人面前似乎也不怎么得脸,那么即便怠慢些,也没什么关系。
可自从听说五小姐和七小姐这两位最惹不起的小姐当着老夫人和其他主子的面给五少爷赔罪,还要再受四小姐的责问,众人便明白了,四小姐其实厉害得很,是丝毫怠慢不得的。
纤竹看青岚一直绷着脸,轻声唤了唤她,青岚才发觉自己在胡婆子面前失态了,便干脆侧过头去看窗外,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待到了大兴隆寺,上了香,青岚和胡婆子还如从前一般约定好时辰,便各奔了东西。大兴隆寺和品珺阁相距不远,青岚和纤竹依旧是步行来到品珺阁。
伙计领她们进院的时候,许先生还坐在院中的合欢树下看书、乘凉。
和暖的日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丝丝缕缕落下来,在他那件洗旧的道袍上染了几道辉煌。他听见声响,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了书脊,将书反扣到膝盖上,又笑着招呼她过去。
青岚让纤竹留在廊下,轻快地跑到他身旁,抬起头来狠狠嗅了一口甜润的香气。
“。。。。。。先生可真会享受。”
她望着满树粉蓉蓉的小花,满眼的艳羡。
许先生一笑,探身把另一只小小的竹椅拉近了给她坐。
“合欢树而已,京城有很多,你家里不种么?”
青岚想了想她的院子。那里本来只有那墙脚的一片杂草,经她翻整之后,那些花苗如今已经蹿出了一巴掌长。在龙爪槐下扦插的爬山虎也已经生了根,开始了攀爬,可那风光到底不如他这里好。
“我才在院子里种了些草花,不想拔了再种。院子外面么,我说了又不算。”
青岚一屁股坐到竹椅上撅了撅嘴。
她如今和许先生说话随意得很了。
许绍元抬头望了望这颗树,又瞧了瞧她。
他本想问她如今在祖家过得如何,来了这一个来月,有没有觉得自在了些。
但看她这样子,大概还并不大如意。若是她真能嫁一个疼惜她的人,必是能比眼下自在许多的,至少她那时是家里的女主人了。
“。。。。。。我信中写的事,想跟你解释一下。”
他便不再说树,而是说起了正事。
“唔,先生请讲。”
青岚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他是要解释黎三的事。她没怎么在意此事,只当今日是来找他聊天的。
“黎家说有人先我们一步给他家的三公子说亲,我们问得晚了。也是怪我事先没有问清楚。”
许绍元沉声道。
被人中伤这种事,很难找到根源,但她若知道了又难免烦闷,还是不知道为好。
小姑娘一听这话,连连朝他摆手:“先生不必在意,家姐也不是非要嫁黎家不可。其实我觉得不嫁他们反而更好!以黎阁老的品秩,说不定人家想娶个世家的女孩儿,那我们上赶着也没意思,您说是不是?”
她圆着两只澄澈的眼睛看他,除了担心他有所负疚之外,似乎真是不怎么在意。
“你说得对,”
许绍元笑了笑,柔声回她,“。。。。。。后来我想了想,其实在你们较为熟识的人家里,若有脾气与令姐相合的人,也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你可以再想想,你们祖家有没有这样相熟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