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腾腾地冒着热气,底下是白巾包裹的几个药包浸在水中,染得一桶的水都呈酽酽的棕色,这就是浴桶中姑娘的痛苦之源。
目光往上移,曾经莹白如玉,油皮都不曾破一点的身体上多了两处异常狰狞的伤口,一处在腰间,一处在胸前,每每看到都让他忍不住紧握双拳,胸口不住地涌上无力懊悔的情绪。
不知不觉地就将手覆在了身前的伤口上。
辛越这时候真感觉有数千支狗尾巴草在挠着自己的身体,又好像从身体里有数千把尖刀要破体而出,又痒又疼还麻!
丘云子这个老家伙,定是自己小时候淘气揪了他的胡子,现下趁机报复呢!
忽然感受到一只手放在了自己身前,粗砺宽厚,劲实有力。
辛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红豆可没这个胆子,顾衍身边的,就算是侍女,也不敢轻易如此触碰她。
辛越哆嗦着转头看,咬牙蹦出了两个字:“出去!”
然顾衍在她跟前,解了腰带,甩到一旁的地上,一件一件宽了身上的衣裳,抬脚迈入了木桶。
木桶很大,有成人腰间高,桶边箍了一圈汉白玉镶金的手抓沿,可供三四个成人沐浴,此时他却半跪在里头,从背后双手环着辛越,将她的小手从桶沿掰开,轻轻地将她扭个身,两人就成了面对面坐着的姿势。
虽然两人都身无寸缕,泡坐在浴桶中,但空气中却没有丝毫旖旎的气息,辛越是难受得无力去想这事儿,顾衍是全心都在辛越身上的伤处上。
辛越难受得龇牙咧嘴,她看到了顾衍身上亦是深深浅浅的疤痕,那都是他前些年常年带兵,沙场征战留下来的,不知道他泡下来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的感受。
辛越还在想这非人的痛苦还要持续多久,顾衍就起身披了袍子,迅地用柔软的浴巾将她团团裹起来,打横一抱大步回到了房中。
顾衍半跪在床上,欲要将她放下。
然辛越的手却紧紧攥着他的衣领,指节白得如玉石一般。双眼紧闭,眉头重重锁着,大口大口喘着气,无法自制地微微痉挛,显是还未从疼痛中缓过来。
顾衍抬脚跨上床,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松垮的长袍被无意识地拽开,露出了男人在沙场上磨练得精壮硬挺的胸膛,他轻轻抚着辛越的胸口,为她疏气。
感受到一股热流从胸口传来,稍稍疏通了哽在胸口的那口气,辛越才渐渐缓了下来。
不知道是难过,丢人还是尴尬的情绪作祟,辛越一直严令禁止顾衍在她泡药浴的时候干扰她。
故而此时她一点也不想看到顾衍的脸,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背对他。
顾衍从身后轻轻地拉下辛越肩头的浴巾,圆润的肩头下有一处手指长的伤痕,那是他……留下来的。
一剑,穿胸而过。
顾衍单手撑起,薄唇细细密密落在她的伤处,哑着声音问道:“疼吗?”
辛越又疼又热,咬着唇翻过来伸手抵在他胸前,轻轻应了一声:“疼……”
顾衍翻下身将辛越搂在怀里,良久才问:“三年前,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辛越晃了会儿神,才又背过身去,将头埋在枕头里,闷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得问6于渊,我对受伤后的两三个月,都想不起来,6于渊说,那会我就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身上涂着药膏子,包着一圈圈的白布,成日里追着他耍,跑不了两步就晕了,吃饭吃着吃着就晕了。”
顾衍把喃喃低语的辛越从枕头里□□:“莫要闷坏了。”
翻过身,看了看顾衍通红的眼睛,抽了抽鼻子道:“后来就是无休止地治伤、喝药、泡汤,试药……6于渊总说就是想拿我试药,看是他底子硬还是阎王爷手黑。”
“折折腾腾了一年多,我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我确实是欠他好几条命的,这辈子都报不完了。”
都说人最痛苦的记忆是会选择性地遗忘的,辛越絮絮叨叨地,在心里翻着那些已然有些模糊的记忆:“其实伤口有时候还是会疼的,我都不知道到底是真疼,还是脑子在告诉我我疼。”
叹了口气,幽幽瞪了一眼身侧的人,“那时候可恨你了,又恨又怕又后悔……再后来,我就与青霭,跟着6于渊去了好多地方,大部分还是在渭国,唯一一次回齐国来,就被你逮着了……”
说着说着,想到二人的重逢,“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一下把帐子里萦萦绕绕的悲伤气氛打破了:“你中毒那会是不是故意骗我来着,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
“我怎么敢骗你,夫人是关心则乱了。”
顾衍扯扯嘴角,掩住眸子里的暗红血丝。
辛越抬起脚就踹向了顾衍的小腿,“嘶……”
男人的腿太硬,伤敌三百自损一万了。
顾衍闷闷笑了一声,一只手穿在辛越头下,另一只手捉住她的脚尖轻轻揉着:“就你这小身板,把自己踢残了也伤不到我。”
把事情都说出来的时候,辛越现自己不再害怕回忆那段试药治伤的日子了,心中一阵轻松。
果然,时间能治愈一切,如果身边有个能治愈你的人,那么度还要加倍,再如果你是个心宽的人,就像辛越这样,不断不断地敢挑战自己的底线,再不断不断地越。
突然,辛越侧过身,正脸看着顾衍,想问问顾衍三年前是怎么想的,但是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又吞了下去,似乎没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