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说:“中中中。”
二姨吃了两年多两样饭,高家女婿把婆婆治服了。
姨父去世早。姨父去世的时候,大表哥十二岁,二表哥十岁,表姐六岁。二姨能干活儿,把孩子拉扯大,给儿子娶了媳妇,二姨的婆婆也老了。
老太婆有三个儿子、四个闺女。三小叔子在东北,二姨和二小叔子一家养一个月,谁养谁送饭,这样轮流吃了两年。二姨自己啥都舍不得吃,有好吃的留给婆婆。二媳妇送饭,送的是大锅饭。
有一回,老太婆说:“你给俺送的菜,俺吃不动。你给俺送的窝窝,俺也咬不动。”
二媳妇说:“咬不动喂狗,下顿再吃吧,这比你叫俺吃的粮食皮子干粮好吃多了。想起来你以前咋对俺妯娌俩,饭都不该给你吃。脏活儿累活儿,不舍得叫你儿干,你叫俺妯娌俩干。啥时候跟俺俩说话,你都恶言恶语。现在还想吃好的,没门儿!”
老太婆跟二儿子说:“以后不吃你家饭了,叫你嫂给俺送饭吃。”
二小叔子找嫂子商量咋办,二姨说:“跟俺吃,能吃着啥好的?俺是满心想叫娘吃好,俺没好东西做呀。”
二小叔子年年给二姨些粮食,老太婆就长期跟二姨吃饭。
那年俺十四,去跟二姨学织布。有一天,二姨买回羊血炒着吃了。老太婆吃完羊血屙黑屎。她喊二姨:“娃他娘,你看看茅子里,俺是不是屙血了?你不做好事,叫俺屙血!”
二姨顺着她说:“是俺不干好事,叫你屙血。”
虽说穷,二姨哪天都用铜锅给老太婆做碗好吃的,有时候做鸡蛋汤,有时候煮挂面。老太婆怀疑二姨偷吃好东西,俺在那儿住的时候,她进屋就大声抽鼻子:“谁家吃啥好东西了?咋这么香啊?”
二姨的三小叔子从东北回来,走亲戚,看朋友,亲戚、朋友都说二姨的好。他走了一圈儿,回来就跪到二姨面前。二姨急忙拉起他,说你这是干啥。小叔子掉下眼泪,问:“嫂,以前咱娘对你不好,你不记仇呀?”
二姨说:“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吧。”
小叔子走时给二姨钱,二姨说:“俺在家好对付,你在外边,
离了钱不中。”
二姨到了没要。
小叔子趁二姨做饭,把钱放到二姨的被子里。
有一回,老太婆有病,二姨捎信儿来,让大哥去看病。爹听见了,跟大哥说:“你二姨是公认的好人,受了她一辈子气。整点儿药,把她药死。”
爹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大哥就笑。
老太婆死的时候八十岁了,俺姨六十一岁。老太婆在床上躺了五个多月,都是二姨伺候。
最后一次见二姨,她六十九岁。二姨这辈子没吃着好的,腰弯得厉害,头向下低,有一尺多就顶着地了。大表哥和表姐都在东北,二表嫂和表姐的二闺女照顾她。二姨七十三岁去世。
本家大娘
本家大娘十七岁嫁到百时屯,大爷那年十三岁。大爷是独生子,家里有三十多亩好地,还有四合房。四合房就是东屋、南屋、西屋、北屋一共四个房子,北屋是正房,在俺那儿叫堂屋。他家堂屋是三间砖瓦房,日子过得很好。
大爷娇生惯养,游手好闲,爱上赌博。从二十岁开始天天去赌,最初是小赌,后来越赌越大。小赌赌输了,他偷粮食卖,大赌赌输了卖地。二爷爷二奶奶当年买地不容易,省吃俭用。大爷卖地倒是快,卖了这块地,卖那块地。他们又心疼又生气,想管他,晚了,管不了了。
后来大爷输钱,没钱给人家,人家就扒他的衣服。他衣服没了,回家找大娘的衣服穿。大娘结婚的时候,娘家陪送了十八条棉裤,还有不少好衣服。大娘住娘家去了,大爷把大娘的衣服都赌出去。大娘回来一看,屋里柜里都空了,她坐在院子里大哭。二爷爷二奶奶都五十多岁了,平常总生大爷气,这回气上加气,都气死了。
二爷爷二奶奶没了,大爷赌得更厉害了。大娘带着两个孩子住娘家,他把家里的四合房都给卖了。把一个家全赌没了,他住到庙上,还是赌。赌输了没钱,人家就把他的衣服扒了,再踢他两脚。
本庄人知道他是穷光蛋,谁也不跟他赌,他只好到外庄赌。冬天,人家扒光了他衣服,他就去岳父家草棚里待着,扎到草堆里。长工去拿草,看见他光溜溜的,回来说给东家。岳父让长工送套棉衣,叫他穿上到家吃饭。大爷吃饱饭,穿着衣服走了,还是去赌。
暑天没衣服穿,大爷用高粱叶子编一个小裙子扎到腰里,到岳父家要钱、要衣服、要饭吃,不给钱不走。岳母拿着棍子打他,他跑到人家香台子上蹲着,笑嘻嘻的,故意气人家。一连四年,就这样闹腾。
大娘娘家在邻庄,过得富有,家里兄弟三个,就她一个闺女,爹娘最疼她。闹腾的时间长了,嫂子和兄弟媳妇受不了,说长道短,她们念叨让她听:“她死到坑里,把咱拉到壕里,这不是没完没了吗?”
那时候,嫁出去的闺女是泼出去的水,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死。就这么一条道。大娘跟她娘说:“俺要死了,他就不敢来了。”
娘舍不得让闺女死,闺女说一次,娘哭一次,哭得死去活来的。
闹腾了四年,大娘一看实在没法活了,要去死。这回她娘没拦着,说:“你去吧,孩子俺给你管着。”
大娘拿条绳子,到了大爷住的庙上就上吊了。大爷从外面回来,看见大娘在上边吊着,他抬腿就走,怕娘家人看见了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