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白天里下过雨,出现在他眼里的,是非常清淡的晚霞:清莹的橙色霞光与水蓝的天空接壤,边缘交融、氤氲。在那淡彩色之下,横亘着大片的云影,简直不像云,而像连接天地的山脉。
他并不觉得那是非常漂亮的景色,可她看得很开心。
最后,她说:“表兄,你陪我看晚霞,就是你给我准备的生辰礼物吗?我就很高兴地接受了。”
他愣住了。对了,今天是她的生辰,他知道,却忘记了。
他完全忘了这回事。成日里繁忙的事务,太多要操心的人和事,永远处理不完的恶鬼作恶的事件,还有比恶鬼更恼人的人心……
他终于想起来,之前他送她乌金刀的时候,曾许诺过,会送她用心的生辰礼物。
那一天,当她为了晚霞向他道谢时,他本该说实话。他本该诚恳地道歉,告诉她自己忘了,然后补上一件精致的生辰礼物;就像他对待其他人一样。
可她在霞光中回头。
她在霞光中回头,那清淡的晚霞倏然失色;她在笑,那些纯粹而浓烈的快乐,都化成了她眼里绮丽的光,肆意流淌出来,顷刻笼罩了他。
“表兄,我真的很开心。”
她说。
——他没有能够说出实话。
他默许了她的误会,然后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他回到门中,在院子里翻箱倒柜,引得侍从诧异,说从没见他这样慌张过。
他才没有慌张。他想,他只是想要弥补。他只是想要……
维持住她眼里那个完美的表兄的形象。
当她在霞光里回头,眼里所有的快乐都指向那个形象。他不愿让那样的形象崩塌。
那一天的晚上,他终于挑选出一件勉强合适的礼物:珍珠攒成的发钗,精致也体面,唯一的问题是气质太温柔,并不是很适合她。
要出门的时候,江雪寒来找他,无意看见了那只珠钗。这个手下是个有些冲动的性格,哪怕在内务楼磨砺两年,也没能改变。
“这是门主要送给温香姑娘的吗?”
江雪寒喃喃着,“确实……很合适她。”
那样的神情,他一眼就看出了异常。不过,他没什么兴趣干涉属下的感情。
他只说:“不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雪寒似乎把他的话理解成了他不愿意承认。时不时就会发生这种事,别人总是一厢情愿地按自己的想法来理解他,他曾为此暗暗苦恼,后来发现误会永远不可避免,就干脆不多解释。
处理完公务,他总算能拿着礼物出门。月亮已经高高挂起,风中传来遥远的赏月的欢声笑语。
她会不会已经睡了?怀着这轻微的忧虑,他仍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很快开门,先只探出头,看见他后愣了一下,随后扬起灿烂的笑容。
“表兄,你又来啦?我还以为,今天既然是中秋,你会去慰问你的得力属下,不会待在门中。”
……嗯,确实应该这么做。但是,他这不是没来得及吗。
他暗自叹气,面上不动声色,只将珠钗递给她:“表妹,这才是真正的生辰礼物。”
她先“啊”
了一声,愣了一下才接过去,捧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等她再抬头时,那种灿如阳光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种迟疑。
“这个……真的是送我的?”
她问。
她看出来了吗?她一定看出来了,这是他临时找出来添补的东西,不是专门给她准备的。他心中一阵懊恼,看看那柔雅静美的珠钗,再看她明艳的模样,觉得确实很不搭。他之前怎么就鬼迷心窍,一门心思以为可以糊弄过去?
在她清澈天真的目光里,他甚至有点窘迫了。
之后,她果然一次都没戴过那珠钗。有几次他想问一问,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他临时准备的礼物,可话到嘴边,莫名又变成了另外的内容。
也许,是他怯于承认自己的失误。他太习惯当一个完美的玉壶春门主,因为他这样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一旦犯错就太容易让人心动摇。等她来了之后,他又想当一个完美的表兄。
再之后……
他不大记得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也许连她具体说过的话、做过的表情,他都记错了细节。唯有那时的窘迫和拼命想掩饰窘迫的心情,至今萦绕心头。
现在,他站在距离玉壶春千里之遥的山野里,想着那比千里更遥远的往事,终于第一次明白,原来从一开始,从那么久以前开始,她就根本不喜欢他完美的表象,甚至怨恨他如此。从来都是他误会了。
如果她怨恨他。
如果是这样,那后来,为什么……
“……表兄?表兄!”
她抓紧了他的衣袖,语气也急切:“你相信我吧!我要是真的恨你,才不会和你说这么多。我是真的喜欢有你存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