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呀,怎麼不走了?」豹大當家陰惻惻的聲音,冷冷地從身後傳來。
秦鑒瀾一滯,卻聽見山賊三步並作兩步,伸手撥開扭著秦鑒瀾手臂的兩名手下,鼻腔和血盆大口中噴出的熱氣,不由分說地拱著秦鑒瀾的頸窩。她整個人僵在原地,亦不敢回頭,咬著後槽牙,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粗糲的指頭隔著灰布衣衫,粗暴地按上她的後腰,「我那夜怎麼就沒發現,你還是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呢!」豹當家的頭擰過她冰涼的肩,咧著的一口黃牙就在她眼前晃動,油膩而陰寒,帶著披了層惋惜外衣的嘲諷。
砰!
秦鑒瀾的手在袖中攥緊,翦水秋瞳一閃,不管不顧地,結結實實地仰頭撞上山賊的前額。
豹大當家頭上當即鼓出了一個包,吃痛縮回腦袋,怒從心生,手按著秦鑒瀾的肩膀,往下一推:「臭婆娘,賤得慌!」
在她腳下一亂,要掉下去的當即,卻又伸手扯著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扯到自己眼前,穿著粗氣怒道:「有你好看的!滾!」
秦鑒瀾原本閉上了眼,感到風聲從自己身邊一掠而過。
撞向山賊的那個瞬間,她想,大抵此生就是如此,她不奉陪了。
此時卻被拉回石梯,生生拽進現實。
她不願睜眼,谷底的動靜卻鼎沸起來,聲潮一浪賽過一浪。
「走。」身後的豹大當家,簡短而冷酷地命令。
「大哥讓你走!」反剪著她一條手臂的山賊,連忙出聲應和。
谷底隱隱約約有鼓聲,山賊不知從何處拉出了一面巨大的鼓,上頭蒙著斑駁的獸皮,形狀可怖。
「畜生……」秦鑒瀾從牙縫中勉強蹦出了幾個字,「……你們這群畜生!」
一隻手從她背後繞過來,不由分說地按在她的眼睛上,扒開她的眼皮。
刺目的日光照射在眼底,激出一層薄薄的淚津。
溫熱的澀意模糊了視線,讓她幾乎看不清谷底的……盛況。
三十二年春,幽涿山拂過和煦的暖風。涿山寨的山賊,人人走出岩壁上的屋房,順著石梯下到谷底。四個山賊扛著一口巨鍋,利落地架在堆得冒了尖兒的柴薪上方。兩個山賊挑著井水,一趟趟地往返谷底,將清水倒入玄黑的鐵鍋。有人擦著了火鐮,扔進柴堆里,呼地一聲,濃煙之中,躥起灼熱的高焰。
人人歡聲笑語,人人目不斜視,從打進谷底的木樁旁……擦肩而過。
有兩個半的秦鑒瀾那麼高的木樁,頂端用兩指粗的麻繩牢牢地綁著一個人。逐漸暴烈的陽光下,垂落的腦袋向一旁歪倒,耷拉著眼皮。
衣衫被剝落至腰部,露出瘦小的胸膛。稚嫩的眉眼在臉上輕顫,皮膚被太陽曬得微微泛紅。一滴溫熱的汗珠,划過宰桑·莫德勒圖的下頜,迎著幽涿山的晨風,墜入小少年足底的塵泥。
濺起了秦鑒瀾心中的萬道波瀾。
似乎是聽見了她方才的高喊,宿州的小少年突然動彈了一下脖頸,掀起眼皮,有氣無力地張望了一下,卻又精疲力竭地闔上雙眸。
「有請有請!」那個滿是寒意的蒼老聲音,「涿山寨的叛徒,捉到了夫人你,可是了卻了鄙人的心頭大事呀。可他竟敢不報,還妄想欺瞞!」
「請個毛線!」秦鑒瀾的雙目幾欲噴火,迅轉著目光,視線惡狠狠地鎖定了山谷正上方的岩壁,「裝神弄鬼,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對面的岩壁上,臨空搭建了一個戲台似的露台,層層堆砌著木條。殿門似的兩根長柱,頂起鋪著琉璃瓦的房頂,明晃晃地掛著「涿山寨」三字牌匾,寫得龍飛鳳舞,乍一看還覺得煞有其事。長柱上漆金著一副楹聯,再細看,卻聽匾額下檀木圈椅里坐定的老人,撫著頜下的白須,冷道:「還請夫人走下來,觀禮!」
身後的山賊一加力,強推著秦鑒瀾走下石階,走進樓下的岩壁空間。
只見那處房門前早已打掃乾淨,端端正正地,擺上了兩把木椅。
她被拉扯到一張椅子上坐下,正對著木樁上,莫德勒圖的正臉。抬起眼睛,就是對面岩壁的台子上,師爺陰鷙的老臉。
秦鑒瀾一陣揪心,幾乎要從椅子上彈跳而起,卻被一把揪住雙臂。只得仰頭怒道:「你這副樣子,算什麼觀禮!」
「哈哈哈!」師爺沉著臉,拊掌而笑,像是在聽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講話,「夫人有所不知,涿山寨的叛徒,先要在熱水中滾一遍,再被餵下熱油,最後點天燈,永世囚在這山谷之中!如此重禮,自然要讓夫人、官爺同我一道,靜觀禮成!」
李玄晏披頭散髮,被兩個更精壯的山賊拉扯著,按在秦鑒瀾身旁的椅子上。
「莫德勒圖!」他口中爆發出悲切的呼聲,讓木樁上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小少年,緩緩睜開了眼。
少年侍衛的聲音細弱,仿若來自遙遠的天際。他顫著唇,帶有哭腔的嗚咽:「老大……」
「你這樣對待一個手無寸鐵的毛頭小子,又算是什麼將領!」李玄晏的丹鳳眸迴轉過來,悲憤地瞪著高台上的上位者。
「怎麼?」師爺垂目看著李玄晏,聲音變得黏膩而輕柔,帶著危險的警告意味,「這位官爺,還教我做起將領來了?你的士兵,豈非因你而死?」
一句話戳到李玄晏的痛處,他泛著紅色的丹鳳眼,盛怒地一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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