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做出这副模样,楚弈都觉得自己仿佛在欺辱老实人,虽然这老实人可是个能一掌开山的主。
“罢了。”
楚弈无奈,抓过他的手用抹布擦了擦:“横竖我在这人间孑然一身,不怕人笑话。你喜欢跟着我就跟着吧,以后我不赶你走,你也莫要再自寻烦恼。”
“你是不好拒绝我才这样说的。”
尘觞依旧无精打采。
楚弈沉默了片刻,用手指戳着他脑门笑道:“你不必想这么多,我只是一个人惯了才不喜欢被人黏着。但如今想想,你在这世间也不认识别人,一味地把你推开很不公平。安心呆在我身边吧,谁让你是我的尘觞呢?”
尘觞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重复道:“我是你的吗?”
“对啊,你说我是你的,所以你是我的啊,这是相互的。”
楚弈越说越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糕点的甜腻气息又大了几分。
此言既出,效果出类拔萃。剑崽一脑袋拱进楚弈怀里,窃窃地笑出了声。楚弈大惊,慌忙揪着他的脑袋往上提:“你笑了?!你是不是笑了!你快抬起头让我看看!”
百年难遇的第二次笑容!比上回那个微微一笑还要更惊羡一些。尘觞抬起头,双目波光潋滟,好似连月带星的秋潭水,嘴角甚至有一抹笑纹。欢喜的神情犹如盼到故人重逢。
楚弈登时恨不得找个人给他画下来,裱起来挂墙上,上书:我家崽真特娘的好看!
“以后多笑笑!有鲜活气。”
楚弈趁机把尘觞的脸蛋从上到下揉了一遍,手感真不错。
剑崽被揉开心了,笑容保持得格外长,简直快要融化老父亲的心了。就当楚弈马上要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把崽抱起来举高高的时候,道童忽然驾驾地叩了叩窗:“楚修士,山下忽然飞来一只灵鸟,口衔信笺,是写给您的。”
楚弈推窗接过书信,展开后惊讶地现,落款居然是徐宏轩。信中说,他离开了天玄寺后四处历练,觉妖兽伤人事件越来越频繁,甚至有棘手的大兽出世。虽不如诸怀可怖,但到底也是死伤无数。事出蹊跷,望能禀知时海真人,毕竟这世上能联系上他老人家的只有楚弈了。
言语中透出的紧张气氛,令楚弈不由心生担忧,再一翻信笺,觉背后还有一行潦草大字:“哎!我庞先!我跟秃儿走到晋粱河了!遇到了好大一螃蟹啊!烤起来吃贼香。”
……这俩怎么凑一块儿去的!庞先那胳膊这么快就好了?!楚弈把信折好揣入怀中,先行前去告诉了时海真人。
师徒二人分析了一阵,最终得出一不容乐观的结论——怕是御兽林里那档子事儿还没完。
“北克山的那名弟子,被他师父带走了。如今想知晓“断界”
到底是如何被打开的,有些困难。况且他已经被抽离了神识,不曾留有记忆。”
时海真人微微摇头。
“此事与明尘宗逃不脱关系。宗内有人以其师父的名誉要挟他就范。但他具体怎么做的,我就不知道了。”
楚弈干脆说出了实情。
时海真人未感意外,只是略微有些尴尬。明尘宗毕竟是他一手创立的宗门,如今堕落至此,着实令他难堪。
“你对断界知晓多少?”
时海真人道。
“我只知断界里囚禁了无数上古妖兽,以及一些别的东西……而断界的入口是可以人力开启的。”
楚弈斟酌再三后,选择说出实话。
时海真人静坐了一阵后,欲言又止了几次后终于说出了口:“楚弈,不是为师妄加揣测,而是……你姓楚,有些事情……你可知太鹏山从何而来?断界的开启……与你有关吗?”
“嗯。太鹏山底下埋着我家祖坟。”
楚弈却神色平常,甚至还戏谑道:“你们在坟头上打来打去,终于打出事儿了吧!”
楚弈在几十年前曾屠过一遍御兽林,并非他一时兴起,而是“故地重游”
。自家坟头上闹兽灾,当然要清理一番。
时海真人登时哑口无言,他万万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轻轻松松地把秘密给说了出来。楚弈见时海真人眉头越皱越紧,又笑道:“师父,我是楚家后人,的确受了诅咒。但是那断界不是我开启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启断界。”
三百年前,他还是个幼童,虽为当事人,却当局者迷,对一些关键性的信息知之甚少。
而他之所以敢把这种事情说出口,纯粹是因为瞒不住。时海真人是临圣人境的修士,想调查些东西,信手拈来。与其被查到不该知道的事情,不如主动坦白,免得最后大家都不愉快。
至于能不能猜出收的小徒弟就是无愠真人……那只能看造化了。
时海真人在心中迅捋了一遍,瞬间觉许多疑问迎刃而解。楚弈是楚家后人,楚家因三百年前那档子事世代受了诅咒,所以此子的体质非人非鬼;无愠真人也是楚家的人,他也受了诅咒,所以飞升失败了。
楚弈平静地等待着时海真人下一步行动,是恍然大悟,还是就此师徒情谊两断,临了再补一巴掌,都在承受范围内。
哪曾想时海真人不但没有恼怒,反而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关系,师父会保护好你的。”
……
楚弈呆若木鸡地看着时海真人,胸腔里头有个名为“良心”
的玩意嘎巴一声炸了个稀碎。
时海真人又说了几句“一切交给为师”
之类的话,便放楚弈离去了。楚弈失魂落魄地找到在大树后偷听的尘觞,情绪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小声道:“兄逮,从今儿起,记住一件事。无愠那厮已经死挺挺得了,我跟无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了!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