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秦桧越不行了。若按常例大臣弥留时刻,必然早报与皇上知道。御驾可能亲临府邸与大臣见上最后一面,府中内外也需忙忙碌碌准备后事,万一寿终正寝,顷刻之间便可换上丧服,搭上丧棚,开了灵堂,任人凭吊。可是秦熺还想望在最后一刻争取皇上从内廷出一纸御札,除授他为丞相。因此府内外严密封锁了秦桧病危的消息,只说太师病体如常。他每隔两天就奏上一本,恳求辞官,这也是学了他老子的手法,以退为进,希望官家早下拜相的制书。
赵构风闻秦桧早晚危殆,不见奏报,却连连接到秦氏父子的辞官奏折。御笔批复了一次,以后也就不再理会了。皇帝对于怎样处置秦桧死后的局面,早已反复思虑,一个成熟的方案逐渐在他脑中形成,秦熺的奏章都没有能动摇他周密的计划。可是渐渐地,赵构也有些沉不住气了。相病得那么厉害,按理早就应该让他开缺养病,另选他人为相了。但他出于万全的考虑,决意等到秦桧死后再有所举动。这样一则可以让金国放心,朝廷更换相是由于秦桧病故,并非改变了对金议和的基本国策。二来秦桧在朝廷满布心腹,盘根错节,轻易动摇不得。秦桧活一天,党羽就看他的眼色行事。就是另选相,还不仍是秦桧在幕后操纵。为此种种缘故,他耐心地每天等待秦桧病危的消息,却总不见报来。
这天早朝散后,赵构换了淡黄窄袖紫貂裘袍,乌绒小帽,在便殿批阅奏章。想起了盘踞在心头的这件大事,烦躁地扔下了朱笔,在室中来回踱了一会,又坐到炭盆边用火箸拨弄着火炭,忽然想起十三年前,也是十月初冬季节,在炭火边沉思定策,命秦桧将岳飞下狱。那年岁尾,假手于秦桧,逼令岳飞在狱中自尽,除去了一个主战抗金统兵大帅。今天己是十月乙未(二十一日),他却在设法对付权震人主的秦桧了。历史无情,一至于此。仿佛炭火中一块块炽红的火炭都是张牙舞爪气焰熏天的秦桧,吹拂着胡子在向他嘲笑:“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吗?”
赵构使劲地用火箸捣碎一块红焰焰的火炭,秦桧的头象破灭了,赵构喃喃自语:
“秦桧呀,朕宽容你许多年,现在该到了终结的时候了。尔咎由自取,莫怪朕躬无情!”
他毅然扔下火箸,站了起来,向窗外喊道:
“张去为!”
不一会,张去为应声飞步来到。
“官家,奴才在!”
皇帝坐在案前高背御椅上,手中玩弄着那座红玛瑙镇纸,半晌,眼皮也不抬地问道:
“太师府中有什么消息吗?”
“听说太师恐怕不行了,已经在托付后事了。”
“谁说的?”
赵构矍然放下镇纸,问道。
“是听枢密院汤思退说的。昨儿奴才到枢密院宣旨,汤相公悄悄告诉我的。”
“他怎么说?”
“他说,太师时常昏迷不醒,看来挨不过这两天了。”
“那秦熺怎不早来奏报。”
“那就不知道了。汤思退还说,太师向他和董德元每人致送黄金千两,留作纪念。分明是嘱托后事的一番举动了。”
“他们收了吗?”
皇帝盯住张去为问道。
“董德元收了,汤思退没有收。他说,他受皇上的俸禄,做的是朝廷的大臣,不能在暗室之中私受太师的蚀赠。”
“呵呵,此人倒还很有心机哩。”
赵构赞许地颔道,沉思了片刻,忽又断然道:“走,朕立刻去秦府探望太师。”
御驾出宫,有许多繁琐的仪节。等到一切安排就绪,已是午后申时了。殿前司调动了一百名侍卫马军,由马帅成闵带领护卫圣驾。另外选派了老成得力的内侍十名,擎了羽扇、黄伞、旗幡之类,骑马随从。皇帝换了赭红龙袍,通犀金玉环带,曲脚乌纱帽,六合靴,骑一匹青鬃马,从大内和宁门出宫,循御街来到望仙桥东太师府第。
秦府早有张去为派中使关照接驾。秦熺惶惑不安,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得禀报母亲王氏,一同来到秦桧卧房。好容易等到秦桧从昏迷中醒来,便大声告诉他:“官家要来探望大人了。”
秦桧呆呆地毫无表情,任凭侍女们替他梳洗脸,换了一品朝服,还郑重其事地佩了御赐金鱼。又在腰间束了一条天下乐晕锦绶带,拖在身后,谓之“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