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她如何想的,竟将丈夫和孩子的死怪罪到拐子叔身上。
也对,女人老早便不满丈夫照看拐子叔之事,等整个车队皆从土匪窝发了笔横财,女人则天天盼着拐子叔没了,自家好得来他手里的百十两银子。
不过女人死活都想不到,中间会突然遇见洪灾,丈夫孩子皆未活过拐子叔。
拐子叔全然没料到侄子人已经没了,他顷刻瘫软在地,跟族人重逢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格外奇怪。
人没了,日子却照样得过下去。
女人的大闹仿佛给东小庄的湖面投射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曾经泛起波澜,又很快消失掉。
至于王宝兴一家,依旧不见踪影,族人们已经从原来的信心满满期盼族长归来变成后头的心如死灰。
从前总觉得族长料事如神,只消跟着族长做事,无论如何都能逢凶化吉。
在大伙眼中,王宝兴仿佛战无不胜,不管遇见怎样的危险,族长也不会遇难,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王宝兴回到东小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时间不停流逝,连拐子叔和寡妇等人都回到了东小庄,王宝兴却依旧不见踪影,他们渐渐失望。
“或许族长在药山啦,等俺们明天去药山瞅瞅,保准能把族长带回来。”
说话的后生眼圈泛红,说的话恐怕连自己也不相信。
族人们自欺欺人般去相信这人说的话,纷纷附和:“对,俺们等着族长从药山回来!”
话不多说,次日就有族人自发结伴去到药山,其中便有木槿。
王宝山死活要跟去瞧瞧,二哥全家无一人回来,他心里实在不放心,总要亲自去找找才能安心。
可王宝山逃荒结束后就落下老寒腿的毛病,发大水后又泡在水里、漂在水面那般久,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再不好生保养指定会生病,木槿态度强硬地把王宝山留在家中,她和崇武跟着去药山找人。
距离洪水退去已经十几天,明眼人皆知晓余下族人生还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可大伙不能放弃,如果连自己人也放弃,那……那他们就真的死定了。
道路比木槿回东小庄时更容易通行,不过偶尔在路上便能闻见股子恶臭,是尸体散发出的味道。
木槿等人在出发前就扯出家中残余的旧布料做了面衣遮掩口鼻,饶是如此,依旧有若有若无的味道飘散进来。
此时交通不便,当地官府自顾不暇,京师在灾难发生几日后才得知消息,如今只有极少地方能遇见官府的救兵,大多数人想活下去只能靠自救。
就算有受伤幸存下来的,如果救治不及时,照样会变成路边的一具尸骨。
同等规模的灾难,古代死亡的概率远远高于现代。
路上的积水早已消失、泥土路纵使坑洼不平却不复早先的泥泞难行,木槿天亮出发,等到深夜就抵达了药山。
此时在药山滞留的人不剩多少,也有虚弱到无法移动的人看见他们仿佛见了救星般拼命哀嚎,努力伸出沉重的手臂欲抓住最后的依靠。
对于饿昏的人,木槿等人并不吝啬给他半块饼子充饥,因为对那些人而言,半块饼子或许就能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至于受伤的,木槿只能努力学会视若不见,这些人太多太多,她救不过来。
直到他们自己携带的口粮被送出去半数多,众人才停止,毕竟自个儿也要吃饭,行善积德总得有点子限度。
木槿跟族人们几乎翻遍整个药山,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下山时竟在山脚看见一抹熟悉的亮色,榆树大着胆子走近,那人面目有些发胀,但熟悉的人仍旧能分辨出五官来,不是王宝顺是谁?
来药山时,王宝顺穿上了最贵的衣裳,那是他到东小庄定居后新买的料子,从王宝顺的话里能窥得这料子只比丝绸略逊一筹,若非他突然得了笔横财,恐怕这辈子都没有穿这等好料子的机会。
那段时日族人们还私底下笑话王宝顺有了地主老爷的做派,实在阔气。
谁成想再见这抹鲜亮颜色竟是如此情景。
王宝顺全家都不曾返回东小庄,眼下王宝顺已经没了,他婆娘跟宝贝般的儿子存活的可能已经极其渺茫。
木槿看着几丈外的王宝顺,自言自语:“都说祸害遗千年,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没了……”
同王宝顺斗智斗勇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王宝顺总能令木槿和王宝兴气到跳脚,可等到他真的死掉,木槿心中反而生起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总让木槿头疼的王宝顺、总令王宝兴破口大骂的王宝顺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众人盯着王宝顺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