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黄龙照丁小幺屁股上狠踢一脚,把门关严锁死,透过窗子确认丁小幺打着手电跑远后,才重新坐到陈相对面。
手电筒倒在桌上,暖光横射在两人之间,被水雾晕开,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对不住了孩子,我不能让你走。”
黄龙拉开抽屉,从中掏出一个泛黑点的芒果,啃掉皮,细细嗦着,“今天如果真的有洪水,黄泉之下我给你当牛做马。”
“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信。”
黄龙答得很干脆。
“你信我怎么还……”
黄龙似是看透了陈相的疑惑,截住话头,径直说:“幺仔的爹妈去得早,我让他上山,是因为我把自己当作他亲爹。
洪水他能活命,我含笑九泉;没洪水他路上平安,今晚他犯的错我替他抗;没洪水他路上出事,他老家的弟妹我养着。
我孩子的命,我敢担着,但巷子里其他的老老小小,我担不起。”
“至于你我。”
黄龙把吃干净的芒果核随手一扔,把两脚从不知何时漫进屋的水中提起,放到椅子脚间的横杠上,“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不管今天这水究竟能不能把房子冲倒,你都有罪。
我抓你,我没做错,我对得起街坊四邻和我这一身皮。我信你,所以才没把已经上山的人给劝回来,才把幺仔给逼走。
我就是一个给火车头烧过锅炉的,你说车要压死人让停车,我可以念你的情少铲几铲子煤,但不能去抢司机的刹车杆,那是自不量力,是逾矩。”
水漫到小腿肚的位置,冰冷得像要冻住一切,连同陈相跌至谷底的心一起。最后一刻,陈相仍有不甘地问:“你不会后悔吗?”
风已不像先前的那样大,尖锐而凄厉的雨打声被能让五脏六腑随之振动的巨大轰鸣所取代,把陈相的喃喃之问变得模糊不清。但黄龙似是听清了,他望着溅满泥污的窗,喉头动了动,挤出一句干涩喑哑的绝音:
“会。但那是我的命。”
水下,玻璃碎片和砖木残渣一齐往陈相身上撞,让他除了疼痛以外什么都感受不到。他本有机会攀扶残垣或者借助浮木让窒息来得迟一些,但却没有那样做,只是任由水流包裹着在各种尖利的人造直角中横冲直撞,像一条自断腹鳍的鱼。
这样的无力感,他没少体会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像一条长鳍马口鱼,每每试图立在海面上,都会立刻被重力和水流拽回阴暗海底。在这个注定溺亡的夜晚,他终于有机会意识到,那些无可抵御的牵制,来源远不止家庭。
2o16年,陈相在湛江市气象台工作的第一年。
“刘老师,好。”
早上7点半,陈相站在空荡荡的值班室门口,冲迎面走来的人,生疏而尴尬地打了声招呼。这是他在这里上班的第一天,谁都不认识,但在无聊间熟记了走廊展板上所有人的姓名和职务。
眼前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名叫刘永乐,是气象预警中心的一位普通科员。初来乍到,不熟悉规矩,见人一律叫老师,不管对方是不是德能配位,听了之后总不能不开心。更何况他是新人,不高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刘永乐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好似浑身不自在,连不羁的鸭子步都迈得僵硬了,“别这么生分,你跟其他人一样,叫我刘胖。”
“刘胖。”
陈相用力收住自己不可置信的表情,艰难地复述了一遍。
“唉。”
刘永乐立刻回应,脸上露出笑,捂着随步伐起伏弹跳的肚子打出一个长长的饱嗝,“走,我带你熟悉熟悉你的好差事。”
陈相被带到一台电脑前,坐下,刘永乐在他身后操纵鼠标为他演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