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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頁(第1页)

這也不奇怪,山茶本就是盛開在冬季、挺不過春天的花朵,再怎麼調控花期也違背不了的自然規律。

林北生停下車,在白牆前站定,深吸一口氣,踩著滿地枯葉,一路踏過去,在那塊黑色的墓碑上,看到了周青先的名字。

果不其然,這是他的墓碑。

風一吹,左右山茶便窸窣擺動,唯有這塊沉重壓抑的碑屹立不動。

沒有生平,沒有出生與死亡年份,只有周青先三個字,孤零零地刻在石頭上,被妖冶的花朵簇擁,卻仍然格格不入。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在還在活著時處理後事,到底又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帶著唯一愛的、唯一愛他的人,來看自己的墳墓呢。

林北生想不明白。

他感覺初春泥土濕潤的涼意好像纏了上來,包裹住他的軀體,以至於林北生覺得自己混亂的情緒快把腦袋點燃了,卻又難以遏制地感覺到冷,察覺到戰慄。

林北生想不通,林北生不理解周青先。

林有前也不理解周青先,但是她在看到這個碑時,表情也不比林北生輕鬆到哪裡去。

兄妹倆在碑前停留一瞬,好像真的在哀悼誰之後,又沉默地轉身,共同坐到了白牆前的木椅上。

說起來這邊的設計真的很巧妙,白牆剛好擋住了風,木椅恰好對著墳墓,是絕佳的緬懷與紀念的場所。

周青先這人,真的很狡猾。

林北生和林有前一左一右坐下,遙遙對著那塊碑,林有前先發聲:「哥……這是周青先給自己選的地方嗎?」

林北生半闔上眼,說:「不知道。」

林有前只好就問一些他知道的事情:「哥,你真的喜歡他嗎?」

林北生眼睛乾澀,春天冷冽的氣息捲走腳邊的落葉,他對著倉皇的山茶海,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他想了這個問題整整兩天,但真正告訴妹妹時,嗓子還是艱澀:「嗯。」

他說:「我很愛他。」

「為什麼呢?」林有前進一步追問,「你覺得他是值得被愛的嗎?你知道愛他的結果是什麼嗎?你知道這該會面對著什麼嗎?」

很溫柔的風吹過來,像周青先趁林北生睡著時輕輕觸碰他臉頰的力度,林北生眺望著遠方,很慢地理清思路:

「我其實,一直都沒覺得他不值得被愛,前天陳森也再說他不配,但其實,我第一眼遇見的周青先,就已經是一個很優秀的人了。」

「很優秀,很漂亮,也很孤獨,帶著一股子瘋勁兒,跟不要命一樣跳水。」他想起那個場景,便眯著眼睛笑了一下。

「但是後來稍微和他接觸得稍微多了,發現其實他不像外表一樣紈絝,其實很會維護氛圍,會很尊重別人,不會忽視團體中任何一位,頂著最風流的外表,卻是最細心的一個人。」他說,「唯一不變的是,依然很孤獨。」

「以前不是有一種說法嗎,魚缸里只養一條金魚的話,金魚就會因為太孤獨死掉了。」林北生說,「我在那時候就覺得的,他說不定是早就已經因孤獨死掉的魚,只是一直在找能埋葬自己的大海。」

林北生停了一下,覺得自己這個形容太傻逼又太中二了,便撓著頭笑了一下。

不過他的視線還是很認真,他停了下,接著說:「後來我發現,我其實是被他身上像玻璃一樣,脆弱的東西吸引的。」

那種一碰即碎、脆弱至極的東西,落在周青先身上,卻閃著金色的光,非常、非常漂亮。

林北生這麼想到,卻沒有說,嘗試換一種更具體的說法:「他對我而言,就像是偶然在路邊遇到的一株溫室植物,明明是很嬌氣的花朵,卻在路邊散漫地生長,讓人忍不住想自己照料他,看看被精心照顧、用愛澆灌之後,能成為多偉大的作品。」

「……是不是還是很抽象。」林北生撓撓腦袋,又一次更換說辭,「總而言之,我對他產生了保護欲。」

保護欲,多麼偉大的一個詞,這說明林北生需要堅定不移地為某個人承擔一切風險,並不求回報地執行。

「後來發現,也不僅於此。」林北生笑道,「我對他不僅有保護欲,也有私心,我會得寸進尺,而他這人很怪、他好像完全不會拒絕,不管我多過分,他表現得有多抗拒,但其實自始至終沒對我說過一句不字。」

「這便造成一個很嚴重的結果,我的私慾漸漸過了保護欲,我不僅想保護他,還想對他索求,我想拿走他這裡本就岌岌可危的愛,想要他毫無保留的縱容。」

林北生沒有看向自己的妹妹,他低著頭說:「也只有在他身邊的時候,我不是哥哥,不是替代了父親一職的頂樑柱,不是穩定可靠的化身,我就是林北生,我成了我自己。」

林有前聽到此,唇動了動,但沒有打斷他。

林有前一直是知道的,十年前的那場車禍,來得實在是太猝不及防,帶來的後果又太過沉重深遠。

這不僅讓自己處於最該幻想年紀的哥哥放棄理想,更重要的是,這嚴重消磨了他的意志。

事情發生在年的前一天、迎接美好未來的前一刻,自己的父親還在對未來無限暢想,訴說最好祈願,然後戛然而止,留下來的只有山崩地裂、和餘震一樣纏綿不斷的痛楚。

這時候,林北生也好,鄭琪也好,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點:是不是就是因為對明天有太多期待了,所以事與願違才會產生揮之不盡、難以遏制的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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