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气:
“我妈咪连我都不大想要的,她只想周游世界。爹地呢,还当她二十岁,恨不得事事都随她心意。这辈子我是不会有个亲生妹妹了,只好把可可当做我的妹妹。阿嫂,你不会介意吧。”
宋倚星又把话茬抛给了我,像是一定要听我讲话一样。
我一句“怎么会”
还没讲完,张明生就又打岔了,他说:“可可要是你妹妹,你这声明生哥就要改成明生叔叔了,等到哪天酒局宴会上遇见,你爹地要怪我不懂规矩。”
当年张明生确实有过一段不守规矩的日子,想来他在宋家的风评也不算好看。
但这些年,张家宋家明面上关系终究还算不错,细数起来,小宋和张明生还是同辈人。假如小宋认可可做妹妹,张明生岂不是要跟名义上的世叔做兄弟?况且,小宋没有妹妹,可可是有哥哥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心虚:还好张小元没有在这里,不然他看见我的表态,一定又会多想。
大家族也没什么好,全是人情,全是忌讳。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庆幸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免去三十多年的人情世故面子过场。
这下宋倚星也语塞了起来。他噙着笑,呵呵地迎合了两声,却没有吐出一句囫囵的话。一时间,空气静得能听见针落。
我尴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我猜他以后不会轻易再来张家做客。毕竟见可可一面比催促相亲相爱的爸妈生小孩更难,可可还有个时而笑脸迎人、时而一点情面不留的亲爹。
但张明生并没有让这份尴尬持续太久,至少时间不够阿海长腿一迈从客厅到柳妈房间跑个折返再拿一根针。不知道是因为我对宋倚星有感激之情,还是张明生真的对这个小青年印象不错——比对被晾在一旁十分钟的李译的印象好一百倍不止。
总之,他对宋倚星还算宽和,很快抛出了下一句话茬:“你们认识?”
他换过鞋子,引着众人往客厅里走了走,随后推上了我的轮椅。
“我跟这位阿sir见过一面,还是在张家见面的”
宋倚星也跟了过来,他说,“不过那次明生哥好像不在,你跑去山上放烟花了,真是潇洒。”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个深褐亮皮钱夹,打开,手指从里面捏出一张照片:“你看,照片我都还留着,我拍了这位阿sir和他的同事。”
“大明星,钱夹里放别人的照片,不怕被拍到吗,”
走到沙边,张明生调整了我轮椅的方向,然后潇洒地坐了下来,两手交叉搭在腿上,笑着调侃宋倚星。
“我小时候想当摄影师,但我实在没天赋,这是我爹地妈咪唯一夸过的照片,”
小宋无奈地笑了一下,自己也低头去看那张照片,“不过,我猜这张照片被妈咪夸也不是因为我拍得好,而是两位阿sir都很有精神。”
宋倚星抬起头,望向白天没说话的李译,他说:“我当年很想把照片寄给阿sir,可是又担心你们说自己是警察这件事骗我的,所以就一直留在这里。现在终于可以亲手交给李sir。”
他的手臂悬在空中,将照片递了出去。
可李译并没有伸手去接。
再一次,气氛微妙起来。
意料之内情理之外,张明生起身捏过了那张照片,然后陷回沙里翘起了二郎腿。
他看起来饶有兴致。
但宋倚星还没有放弃同李译搭话,他也算得上天之骄子,总会有不甘心的时候。心是好的,性格也是好的,按理说,时机也是好的,可他抛出的这句话立马让气氛滑向了冰点。
只听他问李译:“怎么不见另一位阿sir,我还记得他是姓……姓……姓于。”
我的脑袋像被一根利箭贯穿,伤口冰凉钻风,耳边鸣叫不断。悄悄打探周围众人,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师父,也在这个问题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身形不自然地顿住。
再看张明生,他还在看那张照片,眼皮垂下了一些,看不出神色。
“啊,他,”
这次李译倒是言很快,他说,“他死了。”
“怎么会这样,生了什么事?”
宋倚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意外。”
意外,竟然是意外。
不是殉职,不是失踪,而是意外死亡。
我一生的结局被诠释得这样轻描淡写,叙述者还是同我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兄弟好友。我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可从李译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心里却非常不甘。
在这个话题上,没有我搭话的份,一搭话就是惊天的真相,要弄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为免血流成河,我只好狠狠地瞪向客厅挂着的油画,上面是一片看不出是河还是海的的晚潮。
眼神移错间,见到一双穿灰色棉拖的脚哒哒哒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张小元听见父亲回家的动静,担心自己的游戏生涯,想下来交涉。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他,逼得他刚跑到红木楼梯正中就停住了脚步。小孩子,认生,大概是没想到来了这么多客人,倒行几步,转身又跑上了楼,重重地踩着楼梯消失在旋弯,完全没给我介绍他的机会。
我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李译也刚好回过头。
小插曲一个接一个,现在大家谁也说不出话了。